素霓生怏怏道:【别说纵香你了,我刚刚差点就想过要毁灭这个世界,回家去抱一抱这个孩子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头一回被强制进入别人的身体,在一瞬间共情到不知谁的想法的天真年轻人惊魂未定。
拂衣补充一句:【刚刚我眼前好像闪过了什么画面,不太清晰,好像是一面折断的旗帜。】
纵香说:【我试了一下,现在没法控制这具身体,但情感链接没有断。】
所以,他们还得要源源不断接收来来自身体原主的情感。
千秋到底把他们丢到什么地方来了,这里周围摆设看起来和天汉系一些偏远行星的人类住所差不多,但他们就是能感觉到,这不是天汉系了。
考虑到他们那个宇宙指不定只有天汉系一根独苗存活,千秋该不会把他们送到别的宇宙去了吧啊哈哈哈。
他们在精神海中说话的空档,那小不点又勤勤恳恳把温热豆浆送到这具身体嘴边,殷勤道:“哥,先喝点热的再休息。”
身体自觉顺着他的动作吞咽,阳光与微风穿过这个小小的房间,看起来似乎格外美好。
可纵香渐渐看到被发黄衬衣挡住的小窗外,逐渐蔓延进漆黑的潮水,潮水上蠕动着同样黑色的雾气,看起来那么眼熟。
与她视角同步的两人同时看到这一幕,三人心中一惊,紧接着天旋地转,他们忽而抽离了这具身体的视角,看到了窗外的景色:
窗外湛湛青天在这一刻扭曲成猩红色彩,一点一点挤压成血红色的肉瓣,上面还往下滴落着融化的鲜血。血液落到沥青路面上,灼烧出漆黑的水汽,有长着无数毛发的肢体从路面下翻涌出来。
路上行走的人毫无察觉,在三人的视野里,他们的皮肤正在自动剥离,创口处密密麻麻的复眼一睁一合,张开嘴巴说话时,嘴里探出章鱼般的触须。
这是何等诡异的画面,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没有一人发觉这般异样。
倚靠在床上的人喝完豆浆,轻声说:“滚出去。”
蠕动进来的雾气与潮水骤然一停,随即马不停蹄往后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被跳动肉瓣填满的天空变回一开始的澄澈,路面一切复归原样。
床上的人一手将床畔守着的孩童揽在怀里,一边抬起头,看向虚空中素霓生几人的位置:“你们也滚。”
那是张面色苍白的脸,五官很是寡淡,容貌并不出众,扔进人群里无人回头的程度,却总有哪里令他们觉得有些熟悉。
被他一声喝住后,纵香几人也没有生气,反而有种“啊果然如此”“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的亲切感。仿佛给他们的这个“滚”字,和上一个“滚”的含义截然不同。
青铜鼎下盘坐的白发青年伸出手,像拼图一样将明镜碎片切换了位置,切分成另一个场景。
这一次能够行动的是拂衣。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桥的中央,桥头雕刻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兽头,头上眼珠自然转动,无声注视着下方。桥下流淌着护城河,水清且涟漪,仿若流动着银河散落的星屑。
他抬起头,看见桥对面的古城楼上,“万法归宗”四字铁画银钩,气势恢宏。
城楼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穿着长衣广袖,衣带当风,飘逸灵动,青紫色的火光浮在空中,俏皮地跟随每一个路过的人。
不远处有高塔,塔顶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鸟威风凛凛,九面旗帜无风自动,最下面吊着的铃铛叮铃作响,和这里市井喧哗声融在一起:
“天工坊新斫的昆仑玉——”
“这位仙长,太极阁弟子出山历练,要算一卦么?”
“谜烟糖炒百鬼晶,青鸾峰又一炸炉副产品,味道可好了要不要来一点!”
“玄曜天新出的傀儡鸟,居家旅行必备瞧一瞧看一看嘞——”
……
【这是什么地方?】拂衣喃喃,他可以确信自己不足二十年的人类生涯从未到过这里,可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却觉得极为熟悉。
他甚至能想象出刚刚路过身边的卖花孩童挎着的竹篮里放着的花枝会开出什么样绚丽的花朵,猜测出路边吆喝着算卦的年轻人面前摆放着其实是远方某个洞天传来的水晶球……
人头攒动的城中,穿着广袖长袍的青年直愣愣站在原地。
【……他们的衣服,是不是有点像我们第一次见千秋时,他穿的形制?】纵香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不是她进入这具身体,被情绪感染到的力度要轻些。
【很像了,你们看,好些人也背着差不多的武器。】素霓生还是很惦记千秋玩的冷兵器,哪怕拂衣没有转视角,随便一看,也能看到街上行走的人,但凡带着武器的,都是不同样式的冷兵器。
拂衣缓缓晃了晃头,将突然漫上心头的苦涩逼回去:【我好像能控制这具身体,先到处看看。】
说着他迈动步伐,往这繁华城池的中心走去。
他也不知是何想法,总觉得应该往那边走。
他跨过几座旧石桥,注意到每一座桥下桥的水泽都不曾映照出桥上行人的身影。那荡漾碧波中,有广袖长衣的人脚踏各种冷兵器飞掠人海,有穿着剪裁得体的衬衣长裤提着各类技巧工具的人穿过高楼大厦……几个呼吸间,拂衣看到了一个古今交织的神秘世界。
在小团体中心思最为缜密的少年不动声色记住了水泽中每一个画面。
这座古城,和他们任务里的“旧城”是什么关系呢?
【拂衣,那边。】
冷不丁的,素霓生开口,语气里带着他少有的认真。
拂衣抬眼一看,小伙伴提醒的地方正是古城的中心。
那是一口井。
他往那口井走去,低头看井中景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他没有看到井水,只看黑色结晶正在缓慢填满井底,一轮满月从井中结晶倒映而出。
可这分明是白天!
拂衣心中一惊,下意识握了握手,竟凭空拔出一把剑,剑尖在一瞬间击碎了结晶。
无数结晶碎片从井下崩裂而出,在他周围折射出大大小小的画面,千千万万人的记忆,顷刻间注入三个年轻人的脑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成啦!”
广袖的老者站在一方青铜鼎下,望着鼎中升起的奇妙花卉手舞足蹈。伴随花瓣缓缓张开,满室都氤氲着浓郁的奇香。
他身后十来个弟子以狂热的目光投向花朵,齐声贺道:“恭贺老祖炼得神药!”
老者围着青铜鼎看了又看,抚着胡子心满意足:“你们也算出了不少力,待这神药成熟,必有你们一份。”
为首的弟子欣喜若狂:“多谢老祖,有老祖相助,不久后的九曜盛会,我木曜天必得魁首!”
……
此间最接近星空的高台上,一面菱形明镜骤然迸发出极其强烈的明光,镜前坐着一个黑发青年人,原本平静的神态在看到镜中景象后陡然一震。
视角转到这青年人面前,拂衣他们愕然发现,这个人竟与上一个场景里,倚靠在床上的病秧子有着极为相似的容颜。
或者说这就是一个人,只是眼前这个,是上一个场景里那少年长开后的模样。
五官还是那样寡淡,周身却笼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青年丢出几根破旧的竹简,极快地占了几卦,卦卦显示的卦象都不算好。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枯坐片刻后,他转身就往高台下走,沉闷的声音阻止了他。
拂衣低下头,看到自己四肢上都牢牢锁着精巧的银链。那银链并不粗,只有手指大小,却如同最坚固的囚笼,拦下他离开的步伐。
【谁把他锁在这里的?!】
第98章 飘摇归故乡24
【谁把他锁在这里的?!】
纵香的嘶吼中带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恨意,这不是单纯被原主情感所左右能解释得了的情况。她清晰感知到自己此刻灵魂都在战栗,某种剧烈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中传来,要将她整个人撕碎。
明明身处自己都不清楚的地方,眼前的却忽而闪现一片断壁颓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