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李昭明接过烛灯,率先侧身进入门内。
艾瑞昂跟在他后面,不自觉间和门口恭候的管家对上了视线,他一愣。
“还在磨蹭什么呢?”
白发少年擎着烛灯在前面回头,眉眼在火光中颇有几分缱绻柔和。艾瑞昂应了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跳动的烛火一直指着前方,两人跟着往那个方向走,越走越觉得周围景象眼熟——约莫是地面中心广场的位置,他们感受到蓬勃的热意。
那热意来自广场中央的喷泉。
走过去后烛火拼命摇晃,而喷泉中骤然迸发一圈虹色光晕,有同色“水珠”溅出来落到地上,灼出“滋滋”声响。
“岩浆?”艾瑞昂凑过去看了看,喷泉旁有一团黑影突然扑了过来,拽住他的衣领,举着某个尖锐的物件既要往他头上捅去。
“哐当!”
尖锐物件连着黑影都被艾瑞昂甩开,微弱的光辉下,他看清那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婆婆:“怎么又是你?”
“嗯?你怎么在这儿?”
烛光拉出老长的影子,老人倚靠着岩浆喷泉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半晌,她哆哆嗦嗦从怀中取出那把带走的诗琴,送到吟游诗人面前。
艾瑞昂小心地躲在李昭明后面露出半个头:“哎,这不是咱们之前买的琴吗?这差点要了我狗命的老婆子不会就是城主推荐的维修师吧?”
李昭明迟疑道:“应该是?”
白发少年尝试着去取那把琴,老妪却直勾勾盯着他,不让把琴拿走。
他想了想,取出之前那根没来得及交付的琴弦,试探着递到动作僵硬的老妪面前。
老妪接过了琴弦。
整个地下广场忽然响起了钟声,老妪盘坐在岩浆喷泉旁,手在琴身上机械性的抚摸着。
琴弦被嵌入诗琴的那一瞬间,李昭明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歌谣。
“当黑影割裂苍穹,攫取烈阳的光辉
永夜覆盖花开的原野,暴君的座驾碾过星天骸骨
……
那暴君剜开黎明的心脏,将恐惧倒入律光的河床
可怖的冰霜阻止人们的反抗,藤蔓也爬上新生儿的摇篮!
……”
李昭明低头去看老妪,对上的不是老妪死寂的眼,而是一对闪着幽光的火。
天旋地转间,他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
站稳之后,李昭明发现自己一个人踩在熟悉的街道上。
他又回到了银铃城的广场,又看到那热热闹闹的准备庆典的场面。
若是艾瑞昂在这里,怕不是要大呼小叫着“哇塞,这鬼地方居然也能这么有活人的气息?”“这才是我应该看的阳间风味!”
想到这里,他走了几步,喊了两声:“小艾同学?你在吗?”
声音回荡在广场上,没有回话,他的同伴没有跟他一起进来。
白发少年蹙眉,大步走过洒满阳光与鲜花的大道。
目光流转间,他看到角落里跑出几个穿着陈旧的孩子。
之前的场景有他们吗?
李昭明回忆了片刻,没有在先前的重复片段中找到他们的影像。
他便跟着那些孩子走了上去。
那三四个孩子手拉着手,小心翼翼走到喷泉旁的长桌上,眼巴巴看着糕点师正准备庆典要用到的大蛋糕。
许是被孩子们的眼神触动到了,糕点师旁边的助手忍不住提前切下蛋糕,分到孩子们手中。
糕点师看到了也不以为意,笑骂道:“你现在给他们吃了,神降日那天他们吃什么?”
助手憨憨笑着说:“可是我们装饰好了后,本来就要分给城里的居民。城主不会介意的。”
糕点师哈哈大笑:“那是,听说城主大人猎了一只罕见的魔兽,要在那天将魔兽献给光明神大人。真期待啊,我们也能看到那天的场景。”
孩子们端着蛋糕,脆生生谢过糕点师,开开心心地排着队回到角落里。
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婆婆,穿着同样陈旧但极为整洁,面色红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孩子们回到她身边,将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蛋糕举到老婆婆面前,老婆婆挨个儿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和蔼地笑着:“你们吃吧,婆婆不饿。”
孩子们这才围坐在老婆婆身边,小口小口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庞大的黄金花车从城外行驶进来,车里却不是撒花的少年,而是被银白锁链捆住的魔兽。
“……
天穹下的锻炉溅出火花,光铸的剑锋挑破暴君的胸膛!
祂摘下肩头的神鸟填入天窗,从此每一滴露水都凝着祂的神光!
祂折下雷霆为箭,把暴君的爪牙钉入新生的太阳!
……”
听不清字句的歌谣飘渺朦胧,黄金花车在一瞬间崩裂四散,银白锁链在围观人群来不及收回的欢乐笑容中寸寸碎裂,魔兽咆哮着窜出来,下一刻躯体不断变大,遮天蔽日,生着倒刺的尾巴扫向周围的人群。
密集的人群四散流窜,魔兽蹒跚着身形扫荡周围的建筑,那些为庆典而准备的鲜花果实掉落一地,被踩的汁液四溅,如同鲜红的血。
李昭明蹙眉,潜意识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他四下看了看,捡起倒下的灯柱,像抡起巨剑一样转了两圈,朝着那大肆破坏的魔兽投掷过去。
“撕拉——”
魔兽被定格在原地,整个画面以钉住它的灯柱为中心往外扩散出蜘网的痕迹。
李昭明感觉有点点温热的雨从上方落下来,掉到他的面颊上。
“嘭——”
画面在瞬息间破碎,李昭明看到面前的场景,浑身一僵。
艾瑞昂正撑着剑悬空扶在他上方,看到他的眼神后松了口气:“你小子……可算是醒了……”
“滴答。”
“滴答。”
水珠掉落的声响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李昭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却看到满手的红色。
水珠、或者说是血珠,正从艾瑞昂的额头、口鼻、以及胸口溢出来,尤以胸口为最。
见习勇者的胸口被一只枯槁的手穿过,鲜血源源不断,如同奔涌的泉,染红了他的衬衣,也染红了吟游诗人天青色的披风。
“亏我……还一直觉得……你才是勇者……原来你小子的……技能点都点在物抗上,看看,魔抗你就不如我了吧,我可没有被……这么轻松的……迷惑……叫你半天……你才醒……”
李昭明微微睁大了眼:“艾……”
他听到艾瑞昂喘着气说:“……昭啊……以后没有我陪着你走,你记得长点心……小心被,咳咳,被人类骗到山沟沟里挖煤……”
白发少年反驳:“为什么是挖煤,不能是打铁么?”
“好好好,打铁打铁。”艾瑞昂满脸鲜血的笑,表情都是“你说的都对”,看李昭明的眼神宛如看刚出厂的好大儿。
“我可是……拿命救了你……多少要……收点利息……”艾瑞昂气若游丝,还记得用调侃的语气。
李昭明垂下眼眸:“你要收什么?”
沾满鲜血的手摩挲吟游诗人的白发,虚虚抓了抓,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个动作极其丝滑的融入艾瑞昂掌心。
依旧低垂眼帘的李昭明似乎并未发觉,目光飘忽又茫然,好像没有意识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这一路我算是明白了,你对人类真的毫无抵抗力,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的……初见的上等人会强制要求你拯救世界,路过的可怜老婆婆会是疯子,见过的城主也奇奇怪怪……
你看,人类一点都不好。”
他再也支撑不住,握住剑柄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倒在他身上,露出后面一只手抱着琴,一只手从艾瑞昂胸膛中抽出来的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