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念生连滚带爬,到最后几乎是跪着过去。
他沉默地望着那一片白骨色彩的法器,颤抖着手抚过它们莹润的表面。
半晌,他发出一声凄厉悲嚎。
众人远远瞧着他,没有上去打扰,默默四散开去,将周围的战场打扫干净。
“阿虹。”姜高宁趁着无人,赶紧凑了过来,小声问,“这些遗骸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的家人?”
这片空间里有太多的遗骸,之前的冰宫里还有不少肢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送回故地?
虹霜道:“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战场打扫完毕,虹霜清点后,莫名觉得有几分惆怅。
他做遗迹清理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没有流一点血,轻伤都没有——如果不算被鬼门关冻到,以及在阴世时心态遭受创伤的话。
但这并不是有多值得开心的事。
“我们这就走吗?”姜高宁问,“不等你那个朋友了?”
玉念生回过神来:“对啊,虹哥,昭明兄呢?”
虹霜道:“他有事先离开一段时间,没关系,我们先走吧。”酆都城要真有什么事,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好的。
天星道:“他不是说阳世再见吗?他找我们可比我们找他方便。”
云里兰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经历很丰富。”
虹霜道:“你也一样。”
姜高宁忍不住瞅了云里兰几眼,觉得她很是亲切,于是主动开口:“云姑娘,我们只是去阴间走了一趟。”
他的师弟师妹们惊悚地看了他一眼,师兄!这话可不兴说啊!
要不是他们在冰宫惴惴不安等待后终于见到对方,好生打量了一遍,确定对方还活着,他们都要怀疑姜师兄都——
姜高宁莫名其妙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在后面蛐蛐什么,赶紧跟上,别掉队。”
为了保险,他们从来时的路返回,一路上并未出现新的妖鬼修士拦路。
只是虹霜领着众人走着走着,忽而停了一下。
姜高宁:“阿虹?”
天星:“哪里不对,要动手吗?”
“不。”眼见雷光和灵蛇同时出现,虹霜哭笑不得,“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云里兰瞧着他在前面领路的背影,若有所思,旋即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大步跟了上去。
“走路太慢了,不如我们御剑走?”
“不行,这里没办法御剑,法器也不行。”
“但我的傩兽可以。”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
“阿兰,你学坏了。”
“多谢阿兄夸奖。”
……
直至他们踏上傩兽的背,顺着一线微光离开秘境。外面月上中天,晚风拂过林梢,别有一番风致。
云里兰望着这番景象,心头骤然涌上极其细微的伤感。
她在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一位朋友,也许同时也失去了另一位。
肩头忽而一沉,她回头,瞧见与自己相似的眉眼。
虹霜道:“阿兰,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清楚这么多年。
云里兰点点头。
众人回到星降城,入城以后,在岔路口分开。
云里兰派一只傩兽跟着姜高宁回去处理抹脸妖的受害者,姜高宁却不愿走,眼神始终盯着虹霜不挪开。
——三生石呈现的场景也是他们分道扬镳没多久,下一刻虹霜被他一枪穿胸,他实在是怕了。
虹霜安抚道:“我就住在城中客栈里,你处理好了之后就过来找我吧。不会有事的。”
姜高宁毕竟还要处理星降城的一大堆事,还要让余既阳醒过来,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余既望原本因为自己老爹疑似不是老爹,老哥疑似不是老哥,世界观在这段时间天翻地覆,正是悲伤的状态,一抬头就看见姜高宁这副模样,顿时无语住了,连伤感都去了不少:“姜高宁,你至于吗?跟那什么似的。”
杨师妹手肘捅了他一下:“得了吧,你瞧见林仙子不也差不多这样。”
余既望脸色突变:“不是,我才——”
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看吧,我就说是这样。”
“你还是放弃吧,林仙子八成要和枫二公子联姻的。”
“仙门第一美人与仙门第一公子,倒也相配。”
……
被姜高宁的师弟师妹们一番冷嘲热讽,余既望要气死了。
杨师妹瞧见他手舞足蹈,似乎想要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的样子,和之前某个时候一模一样。
她想了想,脸色忽然一变。
*
几人回到落脚的客栈,枫河的护卫一直留在那里,瞧见云里兰归来,却不见队伍中有自己的二公子。
护卫首领拦住了他们。
“云仙子,我们公子呢?”护卫首领朝着云里兰抱拳,目光直直盯着她。
云里兰抱着傩兽送下的少女,半晌,她道:“让枫岳来这里,我有事要告诉他。”
护卫首领一愣,眼神有几分为难:“云仙子,您知道的,我们公子和族长大人的关系一向僵硬,他们很多年没说过话了,只是这段时间关系有所缓解。”
云里兰道:“你跟着枫河多久了?”
护卫首领道:“属下是两年前被公子调到身边。”
“两年……”云里兰重复一遍,又道,“你做不了这件事的主,让枫岳来。”
说完,她抱着少女直接上楼,再不回复那人。
护卫首领一急,正要出手时身后悄无声息冒出一道黑影,举着一枚刻着枫叶的令牌到他眼前。
护卫首领再不敢多言。
经过一番波折,众人上楼后各自歇下。
只是虹霜想了想,到底还是推开门,悄悄进了玉念生的房间。
玉念生果然没有睡。
他坐在桌前,把从遗迹里捡回来的法器整整齐齐放在铺好的丝绸上,就这么看着发呆。
灯光之下,年轻人的眼瞳里带着深切的哀伤。
“虹哥。”他没有回头,却从刻意的脚步声里精准辨认出来者。
虹霜坐到他面前陪他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玉念生吸着鼻子道:“虹哥,不用担心我,我就是看看,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回阿娘的尸骨。”
“不用道谢,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且,这还多亏了无常大人。”虹霜将当时的场景简单叙述一遍,又道,“那时……余年盛豢养的婴灵脱离他的控制,向他复仇的时候没有破坏它们,它们也没有对婴灵下手,想来令堂当年应当做了什么。”
“阿娘很厉害的,我一直知道。”玉念生低声道,“小姨也说,阿娘做的决定谁也无法改变,就算是她也不行。”
虹霜道:“念生,你记得当时我们在聆川埋葬的【变婆】么?”
玉念生道:“记得的,怎么了?”
“那就是我师姐,岚月。”天星从半开的窗边现出身形,宛如鬼魅,“我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聆川,我与你一道去。”
玉念生哑然。
半晌,他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开口和帮忙埋葬了岚月,岚月的师妹救了他,还帮他找回母亲的遗骸……
想起名为西野的小蛇医说的话,他如何猜不到化为【变婆】的岚月为何会在聆川附近出现?
玉念生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天星姐,岚月姐姐……应当和我阿娘一起在聆川的城隍庙,等我们回去……”
不知他还有没有托梦名额见阿娘,但天星姐一定可以在梦中与岚月姐再会。
翌日,云里兰踏着晨风下楼。
不出所料,楼下已经大变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