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冲进的灵魂周身被无数怨气笼罩,怨气中不断翻滚出一张张痛苦的脸,将他折磨成了现在的厉鬼模样。
不得解脱,无法解脱。
阴天子抬手一指,已经在酆都城尝试好几次越狱的厉鬼顺着祂所指的方向,毫不犹豫冲进了天河星芒之中。
天河的罪证如同繁星一般,一直闪烁在森罗殿中,点点微光汇聚成水泽,其间流淌的皆是生灵的血泪。
直到那厉鬼滚落星芒之中,带着那些星芒毫不掩饰地出现在明镜之下。
明镜之中,果然映照出一张清晰的脸。
倘若有不争门第七代门主的同期在此,定能认出来这张脸,正是年轻时候的东楹。
木枷中的灵魂震惊出声:“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彻底灰飞烟灭!”
“死就死!老子可不怕。”明镜中年轻的东楹恶狠狠盯着木枷中的亡灵,眼神充斥着极其明显的恨意,“何况老子早就死了,不如死得更彻底些,省得你又有法子祸害别人——
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算让那个叫虹霜的年轻人做你的新冤大头,呵呵,都是先天道体,新时代的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比老子聪明多了,没让你得逞。
没有证据?老子就是证据。老杂种,被人反将一军的感受如何?”
“我也可以……做证明……”
虚弱的声音从森罗殿门响起,拖着铁锁的亡灵挣开阴差的搀扶,从门外一步步走进来。
看身形是个少年,脖子以上的面目模糊不清,身后拖着七条黯淡的毛绒尾巴。进来之后,他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力气,加快速度跳入天河星芒。
“我也可以作证。”
新出现的是一道极其空灵的声音,仿佛深海里的精灵。来者没有人类的双腿,下半身是一条鱼尾,深蓝的鱼鳞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
许是鱼尾的原因,她滑行得并不快,目标却坚定至极,同样跃入星芒之中。姿态如同游鱼入海,优雅至极。
明镜之上,出现两张极美、极年轻的脸。
一张脸明显年纪尚小,眉目明媚,颜如舜华。一张脸上嵌着一双清透的眸子,倒映着深海的蓝。
无名的灵魂还记得这两张脸,魂魄猛然一震。
“我也可以作证。”
“我也可以。”
“我来。”
……
须臾间,从酆都城各处赶来的幽魂一个接一个出现,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非人的特征,即使步履迟缓、遍体鳞伤,他们依然嘶哑着嗓音,一个接一个投入天河星芒之中。
普通人的灵魂受损太重无法作证,他们可以。
与此同时,判官手中的生死簿上,那一页记载着“东楹”生平的轻薄纸张飘飞而出,在众位神官以及整个阳世生灵的注视下一分为二。
一张,名东楹。一张,唤东溋。
高悬的明镜绽放神光,浮现出与之相关的人世因果——
建庆五年九月初三,即墨城临洋村一个世代捕鱼为生的家庭里诞生一名婴儿。婴儿父母大字不识,寻了村长唯一的秀才为孩子取名。秀才抬头,正见庭院梁柱耸立,便为这婴儿起名“东楹”,意为撑起屋子的梁柱。
东楹长到十岁,随父母出海捕鱼,从海中救回一名溺水的同龄少年。
那少年自称从海中岛屿来,无名无姓,飘如浮萍。
东楹父母见他与自己孩子一般大,动了恻隐之心,将其收为养子。因其自水中来,便取名“东溋”。
东溋自此在临洋村住下,与东楹同进同出。
起先东楹只欣喜于自己有了一个兄弟相伴,与他一道捕鱼、一道玩耍,村人亦皆唤他们“阿楹”“溋儿”。
就是在那之后,他再也捕不到和之前一样又大又鲜美的鱼,他的兄弟东溋反而次次都能捕到最好的。
有一天,他发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那日邻家阿婆从城中归来,给他带了城中做事的阿娘为他做的新衣裳。他高兴地穿上,又问阿婆:“阿娘可有给弟弟做新衣服?”
阿婆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溋儿,阿楹是你的哥哥,你才是弟弟。这衣服也是给阿楹的,你穿着做什么?”
东楹只以为是阿婆一时口误,起先并没有当一回事。可随着他之后出门,越来越多的人把他当成东家的养子东溋,而不是东楹,他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份不明不白地被替换掉了。
东楹去找东溋商量,他以为自己的兄弟也为这件事所困扰。
可当他将这一切告诉东溋,东溋面上与他一样惊慌,说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等阿爹阿娘回来,肯定会澄清的。
他惊慌失措地点头,没有注意到对方阴冷的眼神。
东楹不明白,明明他与东溋长得分毫不像,为何所有人都会认错?
一时之间无处可去,他只得在村外游荡。曾经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见到他,说你为何不去帮养父母赶海。
他实在不甘心,逮住对方,与他述说心中的不解与痛苦。
玩伴将信将疑,将他带回家中,帮助他去见赶海的父母,没多久却得到父母出海双双被海浪吞没的消息。
东溋孤身一人回到村子,声泪俱下:“都是我的错,我救了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他竟然把爹娘的船凿出洞,害爹娘惨死海中!爹!娘!我对不起你们!”
东楹百口莫辩,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才是真的东楹。他被彻底赶出临洋村,连即墨城也待不下去。
一夜之间,他成了鸠占鹊巢的白眼狼,是害死救命恩人父母的白眼狼。
他孤身一人在世间游荡,浑浑噩噩间撞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老者。
老者身披熊皮,白发苍苍,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缠绕着的莫名诅咒,出手为他压制。
踽踽独行多年,终于有人看出这一点,东楹委屈极了,对着老人嚎啕大哭。
老人将他收为弟子,带着他在世间游历。他也跟着老者为遇到的生灵做些尽所能及的事情,也算为自己积德。
老人只教了他一段时间,在东楹的内心稳固之后便离开了。
某一年的秋天,东楹在北方的石湖里修行,有一条金黄色的鲤鱼跳到他的膝盖上。
东楹睁开眼,发现这鲤鱼已经修出灵智,只是为了他周身洋溢出来的灵气接近于他。他笑了笑,任由这鲤鱼蹭他的灵气修行。
这段平静的时光并不长,东楹只在北方石湖停留了一段时间,离开那天,他没有等到那条金黄色的灿烂锦鲤。
建庆十五年,他认识了一个仙门的修行者,在得知对方也曾为这一代方相氏所指点后,他们一拍即合,携手游历尘世,结下深厚情谊。
建庆二十年,寰宇古战场遗迹开启。灵气复苏以来,仙门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灵气如此浓郁的遗迹。
它的面积远超以往所有秘境遗迹,逸散出来的灵气也超出过往遗迹秘境散出灵气的总和。
他与友人一同跟上仙门众人,前去遗迹探险。
探险过程中,他们发现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仙门目前修补的功法残本,似乎与上古真正的仙法有很大出入。如果继续照着这些修补的“功法”修行下去,仙门弟子越来越多,而天地间的灵气不断减少,最终会发生什么,他们无法想象。
发现这一点后,友人打算上报宗门,却因遗迹中得到一个机缘而被同行弟子陷害,落入某个机关中再无踪迹。
友人临死之前,只来得及将东楹送出古战场。
不知道谁在寰宇古战场中做了什么,遗迹剧烈震动,除了身死之人,所有人都被送了出去。
在那之后,这座弥漫着远古莽荒气息的古战场消失于尘世,不知多少年后,才有年幼的孩童走投无路,无意闯进来。
东楹心痛于挚友尸骨无存,带着挚友的遗愿来到中州九华山不争门。
不争门的执法长老得知门内弟子被人所害,深陷遗迹尸骨无存,异常愤怒,很快查清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而东楹所言仙门功法有异一事,却因事关重大被压了下来。
东楹没有办法,只得在执法长老的邀请下拜入不争门等待时机,自己仍修老师教授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