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月亮不够亮,大雨滂沱之下,天空乌压压的没有一丝光。
坐在石洞里的永思在昏暗的光线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可即便在黑暗中,它的动作也依旧自如自然。
79号拿起了地上的衣服,那些破开的地方全都被缝补好,细细地摸过去,完全摸不到粗糙的针脚。
不知道为什么,他拿起衣服,低头闻了一下。
好像上面也有永思身上那股风一样轻柔干净的味道。
永思动作一顿,却没有看向79号,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做着蓑衣。
外面大雨倾盆,萧瑟的寒风裹着冰冷的水汽沾湿了石洞的门口。
79号抬头看了永思一眼,慢慢挪到洞口,挡住了外面飘进来的风雨。
等雨停了,他就把花生全都收回来晾晒。
但在这之前,他要先做几个簸箕出来。
他低下头,怀着满足的心做着手里的事情。
永思看向溅在地上的水花,又慢慢看向坐在洞口的79号。
那张凌厉又有几分煞气的脸在此刻认真而专注,辛勤劳作的模样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青年。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手里竟然有千百条命。
——
天亮之后,雨还在下个不停。
79号穿上永思亲手做的蓑衣,竟觉得有种极为舒适的温暖感,好像真的把云彩披到了身上。
他很惊讶,如此厚重的蓑衣穿在身上一点也不重,那些像冰雹一样冷冰冰的雨珠也全都被蓑衣挡在了外面。
永思站在洞口,轻声说:“去吧。”
他眼睛明亮地看着永思的双目,语气轻快地应了一声。
“嗯。”
他冒着大雨下了地,回过头,看到永思还站在洞口注视着他的身影。
他站在雨中,哪怕寒风裹着雨珠像刀子一样刮上他的脸,他仍旧感觉到自己充盈的内心极为满足。
下过大雨的田地又湿又粘,往下一踩就能陷出一个坑,脚上更是粘着厚厚的泥巴,连走动都很困难。
而浓密的雨雾完全看不清方向,从头顶落下的雨珠也让人睁不开眼睛。
但他完全没想过这么大的雨或许根本不需要出门干活,每天的劳作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不管刮风下雨,他都要遵循着辛勤劳作的规律。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79号也把地里所有的花生都挖了出来。
又结束一天的劳作,他脱下蓑衣抖了抖水,将蓑衣挂在石洞门口才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
除了那条铺了石头的小路,外面所有的地都泥泞不堪,完全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79号叹了口气,担心好不容易翻新的田地又被雨水淹了。
他站在洞口看着外面的大雨,黑暗中的树木被风吹得东摇西晃,突然一声雷响震到了他心里。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漆黑无光的雨夜,冲开的雨水泛着血色,像一条小溪冲进了下水道里。
噼里啪啦的声音吵的他大脑嗡嗡作响,却不是雨落在地上的声音,而是雨衣……
他双眼定定的极为入神,杀意与煞气同时从他的身上外溢。
这时,身后响起永思轻缓的声音。
“明天雨就会停了。”
他一个激灵突然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漆黑的雨夜,拍拍头,转身走了回去。
“那太好了,等天晴了,我就在地里种下新的粮食。”
他坐在地上,笑容满面地看了永思一眼,动手编着箩筐。
外面的篮子全都装满了红薯,已经快不够用了。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落下过。
即便他从未想过为什么收回来的粮食从未减少,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东西,但丰收这件事本身还是给他带来了足够多的满足和喜悦。
而永思眼眸轻抬地看向了外面的大雨,或许真的是最后一天雨,阵阵雷声与劈开半边天的闪电仿佛上天的警示,但它眼神平静,收回视线后继续编着手里的草鞋。
——
看着面前的草鞋,79号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手指紧紧地揪着裤腿,像一个第一个收到礼物而感到羞涩的少年。
于他来说,草鞋远比雨天的蓑衣意义更深重。
他不好意思接,磕磕巴巴了好半晌才低着头说:“我……我干活不用穿鞋。”
话说完,他连忙拿着扁担出了门,走出去几步,他又回过头,眼睛亮亮地说:“但我很喜欢。”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好像真的红了脸。
他不敢再多看永思一眼,转身匆匆离开,连箩筐都忘了拿,走出去很远,才低着头急匆匆地跑回来,只是头也不敢抬,挑起箩筐就赤着脚跑开。
永思拿着草鞋站在洞口,看着79号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慌乱紧张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弯了弯眉眼。
之前下大雨,石洞前的泥地全都变得坑坑洼洼,79号从废弃的村里挑了不少的石头回来,打算把前面的平地全都铺成石子路。
这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干完的活,而下过雨的天气似乎更热了,炙热的太阳完全无法直视,只是一个早上,肺部就好像被抽干了空气一般变得干涩窒息。
他来来回回地挑了很多趟,一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能挑够铺满整片泥地的石头。
而他却像一条脱水的鱼,开始觉得无法呼吸,头顶的太阳直直地照在他身上,就像一个只对着他散发热度的火炉。
他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浇在了头上,这才觉得有了呼吸的空隙。
但他没有注意到,他被担子压住的肩背破开了皮,血肉也在挤压中出现了裂缝。
第142章
1
79号花了两天时间, 把石洞前的泥地全都用石头铺平了。
虽然过程很艰辛,每天都要走几公里的路去村子里捡石头,但能铺成这样一条路, 再辛苦也值得。
看到空了的水缸, 他拿起扁担和水桶,对着石洞里的永思说:“永思, 我去挑水了。”
“好。”
听到石洞里的声音, 他高兴地挑起水桶离开, 完全没有想要停下休息的意思。
当他离开之后,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出来。
永思抬头看了眼刺目的太阳, 又低头看向脚下的路。
又密又紧的石子路连缝隙都用碎石填满,铺的紧实又平坦。
它弯下腰, 白如细葱的手指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眼中出现了79号挑着箩筐在太阳下奔波的身影。
几公里的山路并不好走,赤着上身的79号像一个劳夫,佝偻着背, 气喘吁吁地担着两筐满满当当的石头。
难以想象这两筐石头有多重,连实木的扁担都压弯了。
79号就这样赤着脚, 在灼灼烈日下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山上走。
他不会流汗也没有血可流, 这过程的艰辛便完全没有血汗可以见证, 所付出的劳动就这样失去了赎罪的意义。
但永思看到了。
它拿起那块石头, 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
刺目的阳光晃过一道光晕,好像一只睁开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大地。
永思的眼睛不闪不避,直直的与天上的太阳对视。
良久,那抹刺目的光晕消失, 太阳闭上了眼睛,一缕清风吹散了炙热的温度。
它眉眼微缓,似乎含了一丝笑意,手上的石头留在了原地,用以见证这条79号用“血汗”铺成的石头路。
——
小溪离的还算近,大约走一公里的路就到了。
不过79号一般挑水还会往上多走一段路,那里有一个小瀑布,水流湍急,不一会儿就能将水桶盛满。
他把装满水的水桶拉上来,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有些入神地看着一朵在水中旋转个不停的花儿。
大约巴掌大的花朵在溅起水花的水面上漂来漂去,每一次都恰好避开了湍急的瀑布,却也无法离开水面中心,只能在溅起的水花中打转。
他定定地看着那朵花,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了一股含着雀跃的冲动。
他挽起裤腿,踩着光滑的石头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