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云金比邬万矣略高一点,邬万矣又太瘦,坐在糜云金腿上,邬万矣就像是依偎在糜云金的怀里。
好像即将干涸的水珠融入了大海,令人安心。
邬万矣随着升高的弧度双脚离地。
他微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在不断升高中缓缓收紧,最后落在糜云金身上,抓住了糜云金的衣摆。
糜云金一只手扶着邬万矣的腰,一只手抓着秋千,每一次升高,糜云金身侧的辫子都会在风中摆动,露出他颈侧的花,在阳光下开的更明艳至极。
邬万矣的心脏在迟钝的反应过后跳的毫无规律,他感觉到了糜云金贴在他后背的胸膛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让人心生依恋。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在身边变幻。
像有什么东西在触摸他的身体,钻进他的皮肤带起一阵一阵的电流。
在拂面而来的风中,他闻到了糜云金身上的花香,变成空气包裹着他的身体。
带着淡淡的清甜,像他嘴里每一次残留的味道,沁人心脾又清新自然。
但他知道,糜云金身上同样也有着沙漠的广阔和厚重,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依赖和相信。
邬万矣深吸一口气,向着天空抬起头。
心更空了,也更轻松了。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片刻之后,糜云金的声音在头顶慢条斯理地响起。
“我想借你的身体,帮我授粉播种。”
第33章
1
秋千停了下来。
邬万矣坐在糜云金身上, 跳动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以为他听错了。
“你说什么。”他转头看向糜云金。
“我快要开完花了,在这个过程中我需要种下新的种子,让新的糜云金诞生。”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轻缓平静, 邬万矣却忽然从糜云金的话里绞紧了整颗心。
尤其是糜云金的云淡风轻让他感觉到了一种垂垂老矣的人即将走向凋零的坦然。
他盯着糜云金的眼睛, 哑声问:“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的身体来作为载体让我完成授粉,等新的种子在你的体内孕育诞生, 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邬万矣用力抓紧糜云金的衣领, 脸色苍白地问:“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新的种子诞生, 什么使命!
他一句都听不明白!
糜云金看着邬万矣的脸,能清晰地看到邬万矣高挺的鼻梁和那张苍白的唇。
“世上只能有一株糜云金, 百年后的花尽就是我回归天地的归期。”他的声音很平静。
糜云金生来只有一个使命,开花, 从生开到死。
当他的花开尽,新的糜云金就会诞生,继续盛放在这片天地,而他所有的血肉都会成为新糜云金的养料。
这就是作为“糜云金”存在的使命, 更是生命的延续。
糜云金的时间快要到了,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从他诞生起他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因为他的花也是在凋零的糜云金身上盛放。
而他也不过是漫长的生命延续中最普通、最平常的那一个而已。
这不是死亡,是新生, 是自然的规律。
邬万矣没了声音。
他紧紧地抓着糜云金的衣领, 用力到快要把手里的布料抓破。
忽然, 他低着头笑了起来。
“原来,你也要死了。”他无力地松开了手。
糜云金静静地看着邬万矣垂落的头。
“这不是死亡,是生命的延续。”
“放屁!”邬万矣抬起头,重新抓上糜云金的领口,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即便新的种子开始发芽,那株糜云金也不是你!”
糜云金扶着邬万矣的腰,看着他冰冷又充满怨恨的脸,轻声道:“可我已经活够了。”
邬万矣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什么叫活够了……”
“你呢。”糜云金直视着他的双眼。
邬万矣猛地一怔。
是啊。
他呢。
他本来也要死了。
要不是糜云金把他拉回来,他早就死了。
他有什么资格质问糜云金。
邬万矣的眼里装满了无力与悲哀。
本来他也不想活了。
活着有什么好的。
“是啊,活着有什么好的。”邬万矣松开了手,嘴上这样说着,可他眼眶里的泪却溢了出来。
“活着有什么好的,我早就活够了。”他一边低语,一边落泪。
但他心里的愤怒、不甘与怨恨却在用力挤压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到窒息。
如果活够了,他为什么会愤怒,又为什么会不甘。
因为,因为他恨这个世界!
什么破延续,他一点都不信!也不接受!
邬万矣抓着心口的衣服,好像抓着自己的心脏,眼里的猩红充满刺骨的恨意。
从得知糜云金要死亡的那一刻,比之前还要浓烈的毁灭欲就以更加猛烈的姿态在侵吞他的理智摧毁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极为扭曲的情绪在入.侵他的精神,比魔鬼还要可怕。
那是一种想要糜云金与他一起腐烂的可怕欲.望。
糜云金也要死了。
可笑,太可笑了。
他之前所有在不安与推拒中产生的期待就这样有了一个可怕的理由。
反正,糜云金也要死了。
他想笑,却觉得心脏在撕扯中疼得厉害。
“你为什么要选我。”他嗓音沙哑地问。
糜云金想要孕育新的种子,应当要一个更加健康的载体,而不是像他这样从内到外都破破烂烂的人。
他不信糜云金没有能力选择更适合的载体,总不会是因为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所以让他的死亡拥有最后的价值和意义。
如果是这样……
他感觉到了心口的窒息。
“你要死了。”
哈,果然……
被击中心脏的邬万矣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笑糜云金一个快要死的人却对生命如此尊重,笑糜云金百年来在沙漠的孤独与等待,笑糜云金救下的每一条生命,笑糜云金几次三番拉住他的手。
更是笑他自己,一个卑劣阴暗的失败者。
他嗓音干涩地问:“你恨吗。”
这个问题在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但邬万矣却带着最后的执拗与不甘问出了声。
恨吧。
像他一样,恨这个世界吧。
秋千再次升高,太阳没有变,风也一样的轻和。
属于糜云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响起。
“不恨。”
邬万矣松开了手,闭上眼睛,最后问:“你在我的身体里种下种子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在等你。”
听到这个温柔的答案,邬万矣最后笑出了声,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落。
他心里所有浓烈刺骨的怨恨在此刻都变成了扭曲的悲哀。
对命运,对自己。
——
夜色如水,被风吹动的窗帘像海面的波纹迎接着温柔的月光。
邬万矣躺在床上,看着糜云金在月下斯文美丽的脸,漆黑浓郁的眼眸深不见底。
片刻之后,他收回视线说:“种下你的种子吧。”
说出这句话的邬万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连他自己也无法理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
他已经疯了。
从得知糜云金要死亡开始,那些杂乱又可怕的情绪就在不停地折磨他。
糜云金那双眼睛在夜色里格外亮。
“想好了吗。”
邬万矣短暂地笑了一下。
“还需要想什么吗。”
难道糜云金要等到他死的那一天吗。
“要是我直到死你也没有种下种子,那你待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