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想点支烟,摸烟盒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只能黑着脸扭头去看球。
郁眠枫已经许久没打过台球,却不见手生。他打完最后一球,不等主球停稳,就利落地直起身,发丝从它颈侧滑落。
确实是一杆清台。
刑晏煜连再碰到球杆的机会都没有。
身旁立刻有人为郁眠枫披上崭新长袍,动作殷勤的模样:“郁哥,这冷,披上吧。”
是今天生日聚会的主人公,祝家的二公子祝尧。
本该是自己的生日,却围绕着别人团团转。但祝尧没有半点怨言,心甘情愿。
“娇气。”
郁眠枫还没说什么,冷眼旁观了许久的刑晏煜倒是冷声置评上了。
他这话一出,身边的人都心惊胆战。
郁眠枫一副满不在乎的冷淡模样,随手把球杆递给别人,接过手帕擦了擦汗。
而后,他转身直视刑晏煜,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地对刑晏煜说道:“你输了。”
在灯光下耀眼的海蓝色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刑晏煜心中莫名升起股无名之火,却不是怒火。
他从来没真对郁眠枫生过气。
“对,输了。”
刑晏煜垂眸盯着郁眠枫瞧,仔细又缓慢:“要怎么处置我?”
郁眠枫在刚刚想了良久,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以刑晏煜这种性格,直接要求,说不定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适得其反,最好是给对方个台阶下。
打好关系……
他思忖片刻,只道:“明天,余蕴和的庆祝会,你来。”
余蕴和的家世与他们相当,却和郁眠枫走的极近,自从在明晃晃的站队之后,余蕴和与刑晏煜基本上没什么交流。
谁都能听出来郁眠枫话里的隐藏含义。隐约的冰释前嫌邀请。
刑晏煜忽然冷笑了声,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不是讨厌我?”
“因为你很讨人厌……你随意。”
郁眠枫敷衍道,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际。
刑晏煜还没来得及回话,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一道手机铃声。
郁眠枫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眼时间,把长袍脱下交到侍者手中后,转身就走,没再多看别人一眼。
“记得拆礼物。走了。”
郁眠枫这话,是对着今天生日聚会的主人公——祝尧说的。
他与对方交集不深,本来没打算亲自过来,礼物本该是让旁人送来的。但为了完成剧情任务,还是亲自过来了一趟。
郁眠枫走后,对于祝尧而言,这场聚会,也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回家后,祝尧找了个借口上楼,迫不及待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反锁房门,一个人,动作轻缓地拆开郁眠枫送的礼盒。
礼盒的被包装的极为精美繁复,一看就不是郁眠枫屈尊降贵亲自为之,大概是让旁人包裹的。
里面,是祝尧他想要了很久的那块表,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即使是对祝尧来说,这也是价格不菲,但郁眠枫一向出手大方。
兄长纵容,家里宠爱……又因为先天病弱,几乎没人对郁眠枫说过什么重话。
没有明确的喜好,也从不沉溺美色,待长辈冷淡有礼,被问的烦了也就一副敷衍态度。
没见过郁眠枫对谁是放在心上的态度,他身边的那些朋友也都是主动捧着他。
祝尧也是这样,但还没真正接近到成为朋友的程度。
郁眠枫身边的人很难缠,隐隐将其余人排挤在外的意思。
祝尧坐在床尾,旁边是几近崭新的衣袍,被他随手拿过来盖在腿上,握着领口,在鼻翼间仔细闻嗅。
很淡的香气,或许是洗发水的味道,祝尧在为郁眠枫披上外袍时,就曾近距离的抚过对方的长发,不让其被衣服压到,拢在掌心的触感柔软顺滑。
至于只被披上了一会儿的外袍,侍者本来是要处理掉的,聚会结束后,被祝尧拿了过来。
祝尧又握起那块表,静静戴在手上。
和他的手腕分毫不差。
金属表带隐隐映照出肉色反光,倒影缓慢的颤动,手臂滑动,在一片静默中,像是谁无声的心跳,细密绵长。
*
郁眠枫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段斌蔚”三个大字,等了几秒,出门后,才接通对方的电话。
“很晚了。”
电话对面立马传来男人的嗓音,有点哑:“父亲很担心你。”
以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父亲大概是希望他和段斌蔚多多亲近,才这样说。
“现在回去,在往车里走。”
郁眠枫随口答道。
段斌蔚是郁眠枫的亲哥,有血缘关系的,前不久刚被认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改姓,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有把姓氏改回来的意思。
对于郁眠枫而言,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将近二十年的“大哥”,竟然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这有些荒谬,但亲子鉴定结果,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身份尴尬,本该继承家业的“大哥”主动出国,对外说法是研学。
关于继承权,亲哥段斌蔚对此的态度尚不清晰,但明面上没有插手郁家产业的想法,对方独自在外打拼这些年,早已闯荡出自己的公司,无法割舍。
新大哥与郁眠枫的关系平平,两人性格还在磨合中。
郁眠枫与段斌蔚每次见面,气氛都是有些尴尬的他无法在短时间内与段斌蔚亲近起来,即使对方才是与他有血缘纽带的那个人。
郁眠枫的车离这里并不远,几步就到了。
面前的车门缓缓打开……意外的,郁眠枫在驾驶位上见到了段斌蔚。
男人西装革履,眉目英挺,气质冷硬,左手戴着一块昂贵腕表,却因为肌肉太过壮实,也没有经过传统的礼仪训练,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像暴发户。
对方大概是不久前刚从公司下班,神情有些疲惫,在听到动静后,一双黑沉的眼望过来,盯着郁眠枫看。
“我让司机先回去了。走吧,我带你回家。”
段斌蔚的话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对方的性格过分强势,郁眠枫隐隐的不适,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郁眠枫没问段斌蔚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只是无声坐到副驾驶。
车内,有股男士香水味,大概是刚喷上不久,气味较为浓郁,并不难闻。
段斌蔚盯着郁眠枫的动作,在瞥见他的运动短裤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
“出来聚会穿这个?和你一起的都是同龄人吗?为什么这么晚聚?”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郁眠枫没来得及回答,还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就铺在了他腿上。
段斌蔚边蹙眉,边为他系上安全带。
“是打完球直接过来的。都是同龄人,只是小聚,有人过生日。”
郁眠枫一件件回答。
在闻到段斌蔚身上很淡的烟味之后,他微微向后避了避。
段斌蔚也察觉到了,动作加快了许多。男人用手背测了一下郁眠枫大腿的温度,转身,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段斌蔚的手宽大且粗糙,可能是在外吃了很多苦的缘故。
没有家族的帮助,独自打拼出一番事业不容易,其中心酸,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郁眠枫什么话都没说,片刻后,低声道了声谢谢。
“没想到你出来的这么早,刚在外面抽了支烟,没散干净。”
段斌蔚解释着,降下全部车窗,踩下油门。
郁眠枫点点头,转头,长发就被窗外的风吹了满脸。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截头发。
他那侧的车窗缓缓升起,车内气氛很安静。段斌蔚尴尬地望向窗外。
段斌蔚用余光看到他陷在座位里,很乖的模样,像个没成年的男高中生,刚下补习班还要家长接送。
段斌蔚心中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了一个亲弟弟。
他在父母死之后去采血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了。但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去找过亲生父母,也没有任何认祖归宗的想法。如今,他在事业鼎盛时被亲生父母认回来,说起来,有些命运无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