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明移眼的刹那, 他的目光悄然落到了镜像中另一双更深沉更晦涩的金眸上。只见于他走神之际, 凌宙不知何时跨越空间回到了这座楼层之中,并出现在了他一步之遥的身后。
以往这位宇宙意志还会习惯性地模仿人类, 尽量以人类的方式徒步出入在西王宫里。比起隔空取水都会稍加掩饰的当初, 如今的凌宙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用着空间传送。
虽然这件事是自己让他开的头,但为了宇宙平衡和为了私欲动用力量,两者背后的含义截然不同。如若是以前, 寒明会确定凌宙是前者。
可自从对方毫无底线地应下了他所有的请求,甚至一再主动为他破格以后,寒明就算再自欺欺人,也无法将这一切视作对天赋者的寻常优待。
西烬是从今夜开始嗜好金色。
而凌宙, 是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就在不遗余力地偏爱他眼中的那颗星辰。
“你不会成为西域的王。”
听到来自身后的开场白,寒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这句他们都早已明白答案的陈述。
凌宙也的确不需要他回答,他只是听不出喜怒地继续道:“所以你会离开西域。”
这个没什么意义的推论显然也不是凌宙真正想说的,下一句才是他真正的重点:“你离开的那一天,会带我走吗?”
为了说出这一句,凌宙甚至学会了铺垫。
谁能想到,那个最不会说话的宇宙意志会有如此隐晦的时候?
寒明说不出这一刻心底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凝视着镜中那双真正的黄金之瞳,再一次选择了转移话题:“今夜你回来得很晚。不仅是今夜,这半个月都是如此。”
既然可以半个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半年、十年、百年不见面,应该也不在话下。
分别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阵痛。
只要度过第一夜,只要熬过了那段习惯期,凌宙便会发现,有他无他其实没什么不同。
寒明不清楚凌宙听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只听见凌宙闻言后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尔后这个男人便又上前一步,在抬手摩挲着他颈侧悬落的星星耳坠的同时,听不出喜怒地对他陈述道:“因为我在找东西。”
“我的星星无论如何都没有心,所以我决定给他再找一颗。”
这是凌宙第二次当面说他没有心。
感受着颈间将落未落的热度,寒明忍住想要侧头的本能,试图去辨认凌宙这些话的用意。
昨天傍晚旅游星上的惊鸿一瞥里,他只模糊看见了凌宙位于一颗金色星辰上。
但那一眼却让他知晓,那分明是个毫无活物的荒星。
凌宙与其说在那里寻找心脏,还不如说在那里凭空铸造心脏来得更合适一些。
所以这位宇宙意志刚才只是在单纯地在讽刺他吗?
不太像。
此刻他身后的凌宙还在继续说着:“那颗心脏是金色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毕竟我的星星从一开始就光芒万丈,他天生就适合金色。”
“稍微再等一会儿吧,它就要完成了。完成的第一秒,我便会将它送予你。所以星星……再耐心一点,再等等我。”
其他的寒明不清楚,但他或许知道今夜凌宙为什么会在这个点回来了。
——他分明是听到了今夜西烬所说的那些话。
否则凌宙怎么会如此强调“我的”和“金色”这些词句。
也许先前凌宙说他不会留在西域当王,说他会离开这里,也不是在刻意铺垫什么,他只是控制不了地在说服他自己罢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这种人类都难以说自己完全理解的感情,终究搅得宇宙意志都进退失据起来。
“……你叫了我这么久的星星,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才是宇宙里最不可或缺的那颗星辰?”大战在即,本来寒明不想多说什么。只要凌宙不在战前搞事,他其实不必理会。
然而这位宇宙意志口中的心脏却让他隐有所感。
他耳边这枚宝石般的星星耳坠是凌宙的人类之心。
那么此刻这位宇宙意志所说的另一颗心脏又会是什么?
这一刻,寒明忽然想起黄昏时刻看见的凌宙孤身立于金色大地的那一幕。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凌宙整个人都和那颗星球重影了起来——他就像是那颗金色的星辰,看着寂静无波,实则一旦起风,却汹涌到如流星坠落。
而寒明不想看到凌宙坠落天际。
“星辰就该高悬在天际。连各域王者们都能想通的事,我想您不会不明白。”
只是当初东曜和南赫选择放手的星辰是他,而此时此刻,寒明所指的星星是凌宙。
人世缠满了千丝百缕的杂线,宇宙意志本就不该被扯入凡间。
然而对于寒明这破天荒地肺腑之言,凌宙却只是移开了落在他单侧耳坠上的手,转而在他的后颈轻轻施力,让寒明再次抬眼对上了他于镜中的金眸。
下一秒,寒明就听凌宙又一次笑了:“寒明,你到底在怕什么?”
之前寒明踏入西王宫的第一夜,就看出西烬是个缺爱的胆小鬼。
可在“爱”这个伤人伤己的字眼上,最先胆怯的却永远是他自己。
他承认他的这份胆怯,所以打一开始,他就扬长避短,从没有去触碰它的意思。
于是在寒明的沉默中,今夜又在无尽的寂静里散去。
随着最后一天的休整完毕,寒明于2月1日23:59分,自窗前自雪下引满弓弦。
当他射出金色箭矢的那一秒,一道满身猩红的燃火之箭骤然从顶层而来。前后两箭就这么分秒不差地同时而至,点燃了斗兽场里正中的第十八座、也是最后一座烽火台。
时隔十八天的困兽之斗,终是于今夜正式开场。
第71章 西域·星星火(二十一)
以往的斗兽都有严格的时间安排。
正常而言, 它会在早八点开场,晚六点结束。即便这是西烬乐在其中的战斗,可任性成西王这样, 早八晚六已经算是他给面子了, 超过这个时间,多一分钟他也不会待在这里。
但今夜不同。
或者说, 寒明永远在他的常规之外。
在西烬于本该沉睡的时间点分秒不差地射出那道箭矢以后,就意味着他的耐心彻底告罄——第十八道烽火被点燃的刹那,就是他所宣告的斗兽之时。
反正他们也不需要所谓的裁判与观众。
这场生死之戏由他们共同开场, 至于胜负结局, 无需他人评定。
事实也正如寒明所料。
下一秒, 他便见到了如流星般自空中掠至烽火台上的西烬。
这位西王身侧盘旋而起的烈焰缓和了他坠落时的张狂冲力, 却也衬得他比火焰更狂烈。尤其是他抬眼看来时,那双红得浓重的瞳孔似乎也在随之燃烧一般。
对于这种几欲燃骨焚髓的邀约,寒明的回应是以最普通的方式漫步至斗兽场。
他的对手是不确定性和毁灭性悉数拉满的西王。
哪怕一子落错, 他都可能满盘皆输。
在这种情况下, 他没那个余裕去浪费力量搞什么盛大出场。
“我为了你一夜不眠, 你倒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就这么折磨我的耐心是吧?”
寒明本来都懒得去辩驳西烬的倒打一耙。明明是西烬自己等不及,大半夜的就让人跟他一决生死。真要算起来, 明摆着是西烬搅了他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