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他清醒以后直到现在,凌宙都没有进来的意思。
——他在给他选择。
只一瞬,寒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他便心烦意乱至今,无论帖子还是信息都仅是一览而过。
此时正值日落。
窗外残阳未尽,星月未升,骤然飘落的雪更是显得本就昏沉的天色愈发似明非明,似暗非暗。
在这种突如其来地仿佛宇宙里仅剩下他一人的极端寂静下,倚在床上的寒明莫名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还在东域,而凌宙刚从边界线上归来的那一夜。
那天没有下雪,却夜色深重,暴雨淋漓。
即便如此,下了飞船的凌宙还是越窗而来,于半夜硬生生将他唤醒,只为那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说到底当时眷恋人类温度的是凌宙不是他,因此哪怕明知谎言,无所谓真假的凌宙依旧顺应本能地扣上了他的指尖。
那夜迄今不过四个月而已。
对于人类的他来说都谈不上久,更何况是寿命无有尽头的凌宙。
然而仅仅只是四个月罢了,后者傲慢而锋锐的轮廓尤在眼前,可今时今日,这位比谁都任性、也比谁都怕寂寞的自我主义者却沉默地站在门后,等候着他的选择。
说起来凌宙有多久没有提及皮肤饥渴症的事了?
是从东域以后。准确的说,是从他因凌宙那条当着全宇宙发出的短信发火以后。
那时候气疯了的他对凌宙说,他不是星星,他是人;他让凌宙收敛他的傲慢和控制欲,别再去试图控制他的选择。
那之后凌宙该叫星星还是在叫,寒明以为这家伙根本没听进去。
当时凌宙又以流星耳坠为歉礼,理智回归以后他也懒得再去翻旧账。
如今看来,凌宙早已在变。
他逐渐抛去与生俱来的傲慢,压下如天性如本能的掌控欲,他不再肆无忌惮地放纵他的情绪遵循他的欲望,而是克制且忍耐地成为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影子。
寒明以为只有流星般的暴烈之景会让他触动。
可当最辉煌的星辰静寂以后,他忽然发现这阵静寂竟比爆炸还要震耳欲聋。
可惜。
寒明抬手搭上了耳侧。
在他即将解下左耳耳链的那一刹那,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门外的凌宙不可抑制地向前了一步。那一刹那,他莫名想起了当初在南域时,似乎有过差不多的情景。
甚至他耳边还幻听般地响起了当时凌宙所说的话。
他说的是:“别摘下它,星星。”
凌宙到底是忍住了没有进门,但幻听后的寒明却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不断浮现的记忆一直搅乱着他的思绪,以至于后者向来冷淡的眉眼间都染上了烦躁。
算了,耳链上的星星只是凌宙的人类之心,倒也并非一定要摘下。况且它对天赋还有加成。
他想要北域的王者之戒不正是为了多一份加成多一分成功率么?何必在这里自损力量?
最终,心烦意乱的寒明还是没动耳链,只摘下了手上的戒指,将其放在木质的床头柜上。
暗色的柜台衬得戒指上的金色晶体越发刺眼,感受着戒指摘下后连门墙都挡不住的那阵低气压,寒明没有再看向门口,而是以指腹挑了下匕首刀鞘。
在匕刃出鞘的刹那,他就这么看不出喜怒地反握住了刀柄。
指腹触及刀柄的那个瞬间,无数色泽各异的线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他匕首觉醒的能力。
它回应了他的决绝之心,可以为它斩断所有可斩不可斩之物。
而此刻虚空中那些纷纷扰扰的线,就是他迄今为止与所有人的缘分之线。
断线之时,便是缘尽之日。
此后宇宙意志的感知范围内不会再有他。哪怕他与凌宙于茫茫宇宙相遇,哪怕他就站在后者面前,凌宙也看不见他的存在。甚至源自于他的声音,他所发出的信息,都会一同隔绝在人海。
从此,他于凌宙不可视,不可听,不可触,不可觉。
而宇宙意志于他同样如此。
通俗易懂的说,今后这个宇宙并无任何变化。只是凌宙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寒明,寒明的世界里不会再出现凌宙罢了。
所以很可惜。
凌宙没什么不好,只是他说得没错,打一开始他就是没有心的那一个。
“星星。”
寒明不知道凌宙是否清楚他匕首的作用。
从这位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隔门传来的声音看,他应该是清楚的。
可寒明还是抬起了匕首。
“寒明。”
这一次凌宙叫得是他的本名。
寒明闭了闭眼,抬手斩断了那道连接着凌宙乃至宇宙意志的线。
线断的刹那,他没去看骤然爆裂的西王宫第100层,直接瞬移消失在了这座宫殿里。
“哎呀,这是又要跑路了?”
寒明瞬移至飞船上的同时,没忘记将公主也一同带上。毕竟从这一刻起,这位是他现在唯一仅剩的同行者了。
原本公主好奇于沙漠落雪之景,正在外面溜圈。结果它没来得及扑到空中的雪花,反而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寒明身边。
认出自己此刻正位于飞船的驾驶舱后,公主不禁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明明,你怎么不是在卷铺盖跑路,就是在跑路的路上啊?”
叹气叹到一半,发现驾驶舱目的地是北域主星的公主顿时不再唱念做打,而是既意外又惊喜道:“咦?你这是受够了三域的鸟气,终于想开要回北域啦?”
“正好,我也早就流浪够了!嘎嘎,我们现在就回家!”
“是是是,我们现在就回北域。还有你是鹦鹉不是乌鸦,哪个好人家的鸟成天嘎嘎乱叫啊?”寒明随口回了两句,然后在设置完路线的下一秒,按下了飞船的起飞键。
“嗯?等会儿,这就起飞了?你的保镖先生呢?”
寒明沉睡的时候,公主一开始也在他边上守了一会儿。可当时凌宙也在卧室内,这位宇宙意志于床侧注视寒明的眼神实在晦涩也实在深沉。
它就是只小鹦鹉,没办法准确形容。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的话,它觉得当时的凌宙看起来和以前北域遇到的那群穷途末路者挺像的。可那是宇宙意志唉?谁能将宇宙意志逼得无路可走?
心知凌宙哪怕自己躯体尽毁都不会让寒明伤到分毫,它干脆不去当那个电灯泡,去和外面的飞雪玩起来了。毕竟离家多年,它真的很少遇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
虽然公主没飞太远,处于一有状况随时能飞回去的距离,但寒明醒来后的所作所为它是半点都不清楚的。因此这一刻它才会感到疑惑。
对此,寒明只是沉默。
见状鹦鹉好像明白了什么,它顿时歪了歪头,豆豆眼里满是微妙:“不是吧,明明?你真玩起了不告而别那一套?那可是凌宙!”
“就算那不是凌宙,只是个普通朋友,也该好好道别吧。在东域的时候,你和东曜不是道别得挺好么?”
“你管我和东曜大打出手叫做‘道别得挺好’?”
寒明本来不想接过这个话茬的。可听到自家公主的荒谬言论后,他也顾不得心底那份如影随形的躁郁,转而一脸诧异地回望了过去,似是想要看清楚公主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总比不告而别好,你小心被关小黑屋哦。”
寒明真不知道这只鹦鹉平时到底看了哪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开腔就冒出这么多惊世之言。
不想回归先前卧室里那种无边寂静的他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起来:“他不会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