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不仅是班迪斯察觉到了差距,在座其他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班迪斯,人家新王都开始报天赋名了,你还在磨叽什么?这是让我们看你在这儿演哑剧吗?你是魔术师,是小偷,不是什么断手断脚的哑巴!”
此时第一个坐不住的是先前在巡狩时和附和这位星盗的军火贩子。
两人打交道这么久,后者对班迪斯还算了解,之前班迪斯三次尝试三次失败他就默默看在眼里。他可以肯定,那时候班迪斯的脸色都没有难看到现在这种程度。所以这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个一向以心态取胜的星盗猛地焦灼成这样?
班迪斯当然明白,边上的人与其说是在讥讽他,不如说在等一个解释。
在众人若有若无的注视里,他沉默又沉默后,终是开口挤出了惊雷般的几个字:“——我的天赋消失了。”
不是临时的掠夺,不是间接的压制,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像从未有过天赋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窃取能力的存在。
对于依托天赋搏出了全部人生的他来说,失去天赋远比失去四肢失去五感更加可怕。
不止是他,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位来说都是如此。
这一点从此刻骤寂的氛围便可见一斑。
“…那这到底是什么?”虽然从最初的连败他就有所觉悟,即便恢复天赋自己也大概率失败。可有机会尝试和完全没机会根本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能会让他在无数次失败里臣服,后者却打一开始就让他觉得恐怖。
如今两者结合起来,早已习惯了北域风雪的班迪斯破天荒地又感受到了暴风雪降临的极致冲力。
寒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疑问。
他只是略微抬了抬眼,那双非人感十足的瑰丽金眸就此彻底从班迪斯身上落到了虚空之中。
随着他目光的落下,一行行金色的字体凭空勾勒在空中。
自这一刻,在座所有人面前都出现了以其书就的诉罪书。那密密麻麻的罪名兼之不容忽视的死罪评语,刺得一些人差点直接跳起来。
若非寒明面前也浮现出了同样的文字,或许真的有人会见势不对掉头就跑。
下方那群人里唯有白雪还有闲心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罪书。
他是知道的,前夜北王宫法务部的人连夜编纂出了一部新法典。据说那位法务部主理人来自东域,而这又是未曾修订的初版草稿,其严苛程度可想而见。
即便是游历宇宙时自保居多的白雪,在这份罪书上都是个无期起步。
意外的,白雪倒是没什么压力。
毕竟这种不结合各星域现况的东西就是空中楼阁,真按这玩意儿实施,别说北域,恐怕整个宇宙都要没活人了。即便乱世重典,也没有这么重的道理。
“诈骗、私斗、非法经营……”与此同时,寒明像是报菜名一样一个个随口点着下方众人的罪状,每一个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都惊悚得发现自己的天赋分毫不剩。
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刚才的班迪斯是何种感觉。
这无疑于在暴风雪下无遮无掩,简直冷得人快要暴毙。
甚至这一刻连死刑都不算什么了。
对他们而言,这个宇宙里绝没有比剥夺天赋更严苛的惩罚。
“各位不必紧张。”慢悠悠地念完一圈罪名以后,寒明看着自己的那份罪状书,直接以金色的火焰笑着将其点燃,“北域的风诉说着往事,北域的雪将它们一件件掩埋。”
“今日正逢狂欢之火燃起,一切的旧账都会与这场暴风雪一起消融殆尽。”
随着这份罪书的无风自燃,虚空里所有金色的字体也于同一时间化作火苗,跳跃着倒映在众人的瞳孔深处。
在这份天上地下的起伏中,他们恍惚地听寒明笑道:“刚才好像有人问我这个能力是什么?”
“比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想它或许更适合叫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班迪斯那算什么狂。
北域真正的狂徒此刻就坐在这片星域的王座上。
这一瞬间白雪不知道班迪斯到底拿什么赢寒明?
那位窃贼自始至终只能窃取有形之物,可寒明的窃术瞄准的却从来都是无形之物。
两人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此刻寒明还在说着。
“这里没有所谓的谈判,我也不需要各位的效忠。”
“我更不需要你们违背天性,忤逆本能。”
“恰恰相反,我会给你们绝对的自由。”
“从今天起,北域唯一的规则就是我。”
“我想,你们会回我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心底都冒起了脏话。
他们算是看明白刚才的这场博弈是为了什么了——那完全是做给他们看的。
班迪斯的窃术是宇宙里最无声无息的那一挂,寒明能连躲三次绝非侥幸。联想到他所谓的“北域的风诉说着往事”,很明显,自他称王以后,北域的每一寸空气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更恐怖的是,他们亲身感受过,这位新王能剥夺天赋。
是,如今的北域依旧没有正式的法律,他们等同于光明正大地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可北域真的还需要这些东西吗?
只要他们还想拥有自己的天赋,寒明便自动成了这里最无法违背的唯一法典。
他即为北域那坚不可摧的秩序本身。
是在暴风雪下追逐将人溺毙的自由,还是在火焰里守着秩序重生,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选。
“您的魔术真是精彩,请容许我鞠躬谢幕。”
“看到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幕,我实在甘拜下风。从今天起,我自愿从魔术师转行小丑,给我们未来伟大的皇帝陛下当一个欢乐的迎宾者。”
最后率先开口的依然是班迪斯。
气氛缓和的一瞬间,紧随其后的便是其他人众口一词的:“请您立法。”
开玩笑。以他们所了解的寒明的极高道德底线,比起说不清道不明、说不定哪天就踩线的私人规则,他们宁愿守着明确的法律!
他们可以拿性命发誓,这句话他们说的100%发自内心。
此时会议厅里众人的情绪已然波动到了白雪不用天赋,都能轻而易举感知到的程度。
事实上但凡换一个人说出上面的狂言,迎接他的只会是北域只求站着死的搏命反扑。
但那个人是寒明。
白雪从未如此清晰得明白何为北域何为弱肉强食。
在这片独特的地域,寒明以绝对的武力绝对的压制,带来了绝对的规则绝对的心悦诚服。
他的确是天生的王。
先前白雪还担忧寒明哪天就突然离开北域。可这一瞬,他和在座所有人一样再无任何隐忧。
——因为寒明不可能再退了。
在颠覆了所有规则重塑了所有规则以后,他退后一步就是死亡。
想清楚这一点的刹那,白雪却莫名起了一种近乎卑劣的安心感。
他当然知道自此之后的北域将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只要寒明活着,这里就是世人所期待的理想乡;可若是寒明死亡,那么刚刚建起秩序的地域很可能会立刻恢复原样。
这种荣辱兴衰完全系于一人的畸形结构,无论上限下限都夸张到了极点。
这位新王可能如烟花,一生只绽放一次;也可能如星辰,寂静而永恒地照耀天际。
白雪希望寒明会是后者。
不管怎么说,如今北域已经有了秩序,而秩序和自由向来密不可分。
在罪书彻底燃尽的刹那,白雪不由又想起了当初那场星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