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东曜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而那一天后,东曜比起以短刀近战,开始更多地用他的掠夺天赋进行远程群攻。
还有凌宙。
自那天起,凌宙永远和他处于一个战场。只要他一回头,身后必然有着凌宙的影子。
当寒明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换了个角度再看训练室里的这场对战时,他终于发现先前他骤然一瞥下,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
这两人在战斗时确实毫无留手。
可是东曜每次要开始他那孤注一掷殊死相搏的打法时,都总在被攻击到致命点的前一秒,将那生来便该进攻的天赋用在了防止受伤上。
至于凌宙……以寒明对他的了解,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手起刀落,却都在即将伤到东曜的一刹那,硬生生错开刀锋,免去了任何流血的可能。
看到这里,再想到自己的天赋,寒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两人刀锋又将错开的那一瞬,他直接撤下屏障掷出匕首。下一秒,锋锐的匕首破空而去,精准地击中了双方的刀刃,立即止住了两者的攻势。
与此同时,寒明冷淡的声音随之响起:“——到此为止。”
他已经不需要再试探什么了。
无论是东曜对他的态度,还是凌宙对他的底线,早在这场本应是宇宙间最高水准的对战变成一场束手束脚的荒唐闹剧时,答案就已然明显至极。
抬手用掠夺抽干空气、使得被弹开的匕首在气流的作用下重回掌间后,寒明撩起眼皮看向了眉宇间还残存着些许凶性的东曜。
此刻后者却在低笑。
和当日在窗前一样的笑。
所以他还要试探什么呢?连自己的天赋被人使用都全不在意,这还有什么好试探的?
这些年出生入死,他以为东曜会是他唯一的朋友。可东曜从来都不想当什么朋友。
那场全东域直播的生日宴,就是这位耐心告罄的王者逼他所做的最后表态。一旦他出现在最后的晚宴上,整个宇宙除了东域,几乎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这就是东曜不曾掩饰的阳谋。
以东曜的脾性,但凡他想掠夺的,在将猎物撕咬殆尽前,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松口。
所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战。
东曜根本不是昏了头,他比任何情况下都清醒。
他是在清醒地明知故犯。
看出这一点后,寒明不想再多费口舌,直接转身离开训练室。
而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东曜却靠着虚拟雨林里遮天蔽日的树木,于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朝他唤道:“寒明。”
在寒明脚步停顿时,东曜的声音再次响起:“10月10号,你想要什么礼物。”
10月10号……真到了这一天,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还在不在东域。
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寒明干脆维持着背对东曜的状态,异常平静地开口陈述道:“一周后,我要出去一趟。”
根据安萤的天赋冷却期计算,10月8号安萤便可以再次魅惑异兽。
到时候他必定会带着安萤去交界线上寻找异兽巢穴,彻底解决异兽潮之事。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他不知道。所以礼物之事实在是没有必要。
尔后寒明听见东曜极低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过于意味不明。
再然后,他听到了一句嗓音低哑的:“可以。”
就在寒明以为这就是结束时,东曜说出了今日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的是:“但是寒明……我不接受不告而别。”
闻言寒明脚步再次一顿。然而他终是没有回头,就这么继续朝着殿外走去。
第18章 东域·太阳雨(十八)
寒明转身离开的一瞬,凌宙紧随其后。
心里明白什么时候该低调的安萤,也早已识趣地自动消失。
于是转瞬间,偌大的训练室只剩下了东曜一人。
视线从寒明消失的背影收回后,东曜缓缓直起靠着古树的背脊,尔后平静地瞥了训练室的模拟开关一眼。
下一秒,就如刚才寒明掠夺空气使匕首倒旋一般,再次出现的汹涌气流猛然撞灭了仪器开关。
站在那轰然破碎的雨林之景中,东曜抬眼凝视着天际寸寸消散的太阳,半响才垂下那双晦涩绿眸,近乎喟叹地说了一句:“真绝情啊,寒明。”
他隐忍至此,按捺至此,换来的依旧只是寒明的背影。
就连他的这位太阳是否还会回来,他竟然都猜不到一个答案。
东曜不是没想过强取豪夺。
事实上这样的念头于寂静午夜里不知百转千回过多少次。
囚禁、强迫、束缚、占有……无论哪一种,他全都想过。
指望他一个天赋为掠夺的家伙去恪守世俗的道德标准,未免太过天真。
他之所以不这么做,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为他不一定能困住寒明。
或许寒明武力上暂时不及他,可若寒明只是单纯想逃,他困不住他。
谁让寒明是太阳呢?
太阳这种存在,纵使看着再怎么温暖,一旦试图过于靠近,瞬间便会灼得人遍体鳞伤。
于是他能做的只有忍耐,忍耐,继续忍耐。
可惜就算他的耐心一再突破他所以为的底线,然而最终先不耐烦的却是那位太阳。
东曜知道寒明投效他,打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但他不在乎。
反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在注意到自己受伤之际,寒明同样负伤以后,从伤势轻重猜出寒明天赋带有分担伤势的东曜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地泡在了战场上,试图24小时都浸在与异兽的厮杀之中,打发那漫无目的的无聊人生。
他以为寒明顶多一个月就会自行离开。
毕竟寒明长着一张怎么看都不该沾血的脸。
那样的长相适合高悬在天际,而非和他一起浸泡在遍地的尸山血海里。
然而哪怕每日每夜都处在受伤状态,寒明却一步未退。
东曜不是没有痛觉。战场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他自己受的,他比谁都清楚异兽刺穿躯体时的尖锐痛楚。只是他早已习惯,而寒明看起来却比他更习惯。
若非他天生五感敏锐,能嗅到后者身上那掩不住的新鲜血气,就连东曜都要误以为寒明真的毫发无伤。
以命搏命到这个地步,那时候东曜便想,寒明想要什么都无所谓。
无论他要什么,都是他该得的。
对于寒明,东曜从不吝惜他的任何东西。然而细数寒明过往,一旦他的任意雇主对他表露出在意之类的情绪,等来的都是他毫不留恋的离去。
而他不想寒明走。
那片终年落雨的潮暗森林不过天光乍亮,又怎么会甘愿太阳就此离开他的目光。
于是他能做的唯有忍耐。
只是现在连忍耐也已无用——从寒明开始放权时,他就已经在宣告着他即将离去。
其实刚才在会议室里,有那么一瞬间,东曜想过干脆放肆强夺,反正他早已被太阳晒昏了头脑。但寒明就是有这么敏锐,直接开口让他下训练场,瞬间浇灭了他残忍的奢望。
事已至此,哪怕知道那场生日晚宴他必然满盘皆输,他也不得不赌。
因为今时今日,他只剩下了这最后的孤注一掷。
“又要下雨了……”东曜抬眼看着窗外已然阴沉许久的天色。
所以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雨落幕之后,他的太阳是否还会出现在东域?
同一时间,已经来到侧殿顶层的寒明停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前。
但他却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就这么倚着门,回头看向了身后沉默了一路的凌宙:“我以为你不会随意对人动手,毕竟你没有动手的理由。”
有的。
这一刻,凌宙垂着他那双非人的金眸,寂静而长久地注视着寒明。
身为宇宙意志,凌宙的记性从来不差。
或者说,过往的所有岁月都如影像般分毫毕现地留存在他的脑海里。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一年前,东曜以手为寒明挡的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