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借口。
凌宙闻言后就这么寂静地注视着寒明,如同过往无尽岁月里他注视宇宙星辰一般。
可凌宙清楚,那是不一样的。
即便都是星星,但寒明这一颗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东曜,南赫,西烬。你可以忍耐着选择那三个王者作为你向上的阶梯,甚至为此一再赌上性命,却从来没有将我放在选项范围内。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个宇宙里没人比我更适合作为你天赋的使用对象。”
尔后又是沉默。
最终寒明看着凌宙的金眸,选择实话实说道:“因为你是宇宙意志。”
而宇宙意志本该没有心脏。
哪怕寒明在跨年之夜测出了凌宙拥有情绪,可他依旧从未将其放在选项之内。
他承认这是偏见。但凌宙的情绪从零到一已经堪称奇迹,他没有那个自信能使其由一至十,更别说由一到百。
况且人类的躯体转瞬即逝。与其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成功率,将凌宙一再地拖入人类的疯狂漩涡,还不如让他维持原样,在千百年后依旧无情无心地高高在上。
寒明话未说尽,也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然而凌宙有一点却是听懂了的,那就是寒明自始至终都没觉得他是人。
念此,他在夜色里缓缓走向了寒明。
他每走一步,面上那习惯性维持的人类神态就褪去一分,等到他敛去所有表情站定在寒明眼前时,他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非人类内里已然呼之欲出。
寒明没有后退。
即便凌宙的侵略感此刻已经蔓延在每一寸空气里,即便他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面前这位怪物的危险性,即便凌宙抬手时的动作落点在他的致命颈侧,但他依然于原地倚墙看着对方。
“为什么不躲?”
对于凌宙的询问,寒明仅是笑着重复了先前那句话:“因为你是宇宙意志。”
“所以现在,你要违逆本能攻击我吗?”
随后回答寒明的却是凌宙异常晦涩的笑:“违逆本能?”
早在他出现在寒明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违逆了本能,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罢了。而现在真正不明白的那个人,却是生而为人的寒明。
于这看不分明的夜色中,凌宙的左手终是落在了寒明的左侧脖颈处——不是为了扼住咽喉,仅仅只是单纯地在触碰寒明垂落在颈侧的星星耳坠而已。
在摩挲耳坠的同时,他另一只右手直接带着寒明的手按在了他的心脏上:“宇宙意志没有心脏,但是凌宙有,并且就在你随时能听见的地方。”
“所以我的星星为什么听不见?”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感受着指尖之下的心脏脉动,寒明忍住那种莫名的烫手感胡扯道:“众所周知,星星没有听觉。”
听到这里,凌宙骤然低笑出声,可他的神色里却不带半点笑意:“是么?我以为他是厌烦到不想听到我的声音。”
寒明从来没讨厌过凌宙,更谈不上什么厌烦。
以前他倒是迁怒过这位宇宙意志,并且烦躁于对方那毫无界限的掌控欲,然而当宇宙意志真正开始向着人类转变时,他便再无任何迁怒的理由。
——因为让凌宙变成这样的人是他自己。
当初凌宙问他是否喜欢烟花,他的回答是更欣赏流星雨。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他欣赏流星陨落之时的壮烈哀绝之美。
只有最暴烈的开场,最决绝的落幕,才能让他感受到最真切的热度。
而现在的凌宙已经不是在为他掀起流星雨,如今的这位宇宙意志甚至就像是即将坠向大地的流星本身。
寒明不清楚宇宙意志出现人类之心意味着什么,但从凌宙情绪动荡时造就的荒星爆裂来看,这绝非什么可以一笑置之的事。
寒明无所谓宇宙里每日每夜有多少流星坠落,可唯独凌宙不行。
这家伙一口一个星星,结果自己却成了即将坠落的那一颗。何必呢?
既然已经生而为神,何必再坠入凡尘?
想到这里,寒明抬眼扫过了凌宙的灰白发色,然后开诚布公道:“当初你跟在我身边,是因为想要我称王,从而维持宇宙的平衡。”
“现在三域王者都已经坐稳王位,即便没有我,宇宙也远没有到失衡的程度。如果你还是觉得西域混乱,十七天后我若是能在斗兽场里赢过西烬,我会针对这点对他谏言。所以你没必要在意我的天赋是否用在你身上。”
寒明自认说得已经十分诚恳。
等他离开西域以后,这个宇宙对他来说基本已经再无危险。
当初凌宙就是为了宇宙平衡才以保镖身份留在他身边的。如今宇宙除北域外已经基本稳定,他又没有遇到任何生命威胁,他们本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然而凌宙听完以后,仅是静静注视着他。
良久他才道:“也许星星不是没有听觉,而是没有心。哪怕多了一颗心脏也一样。”
说完凌宙便转身回了他的卧室,徒留寒明独自站在原地。
这还是寒明第一次看到他主动离去。
而且如果刚才他没会错意的话……凌宙是不是在骂他不是人?
第66章 西域·星星火(十六)
寒明不清楚凌宙是默认了他那一夜的散伙提议还是别有打算, 反正自从那晚以后,除去日常的空间传送以外,他很少看到这位宇宙意志的人影。
和其以往24小时待在他身边相比, 这的确已经罕见到了古怪的地步。
总不会凌宙学习人类, 已经连冷战都学会了吧?
可谁家冷战的时候还按时按点接送他解决天灾的?不过考虑到他阻遏天灾等于在间接地维护宇宙和平,宇宙意志搭把手似乎也实属正常。
不管怎么说, 这样的发展就是寒明最初想看到的。至于回头时看不见凌宙的那点不习惯,直接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而来,若是在斗兽场战败, 说不定会就此孑然一身而死。
如今不过是提前回归独行的日子而已。
他总会有习惯的那一天。
比起忽然神出鬼没的凌宙, 如今寒明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到了那位西王身上。
他正如那夜所言一般, 在前所未有地观察着西烬。
因为寒明明白, 对于西域人来说挑战失败不过是昏迷的斗兽场,对他而言失败即为死亡。在这种非生即死的境遇下,由不得他不仔细。
或许是西烬在配合他曾对他说的那句“你要观察我, 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这些天寒明的观察活动倒是进行得十分顺利。
甚至可以说顺利得有些过头了。
念及西烬这段时间里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 有时候寒明都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观察西烬,还是西烬在观察他。就比如说此时此刻的西王宫餐厅。
“西域的餐食有这么难以下咽, 让你如此的……魂不守舍。”说到“魂不守舍”四字时, 西烬的语调满是惯常的嘲讽。
实际上寒明仅仅只是稍微走了下神而已。
明明他和西烬相处甚短,然而大概是因为他们最初便怀抱着最恶意的态度在磨合,所以总能一眼便看穿对方竭力深埋的本质。
这种根本上的相像感, 使得他每了解西烬一分,也在反被了解一分。
想到这里,寒明很直接地回道:“恰恰相反,西王宫的厨师水平很高。”
这绝非恭维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