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把糯米糍拿上桌尝了一个, 程叙池背着书包进了教室,他坐在楚牧前桌, 瞧见他桌上摆的东西探出手准备摸一个。
“啪——”
楚大少的巴掌毫不犹豫扇上了程少爷的手背, 淡淡道:“不许。”
程叙池一拧眉:“有病?”
楚牧把整个纸袋都提上了桌, 双手交叉往后一躺,眉梢轻挑:“他送的。”
“我问了吗?”
楚牧晃了晃脚尖,尾音上扬:“都是他送的。”
程叙池:……
*
江为止找老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想早点去医院,晚上十点就从夜色出来了。
他踏出酒吧,看见了靠着路灯的虚影。
楚牧肩头抵着灯斜斜站立着,见他出来歪着脑袋笑了笑,抬脚走了过来。
“你……怎么……”江为止看着他靠近的身形,缓慢眨眨眼,“怎么知道我要下班了?”
“我不知道。”
“那你?”
楚牧和他并肩走:“多久都能等。”
江为止身形微顿,上回被人等待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要追溯到他念小学、爷爷还在世时。
小老头岣嵝着腰,在乌泱泱的人群左顾右盼,看见他出来就堆起笑,伸出布满茧子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心。
而后牵住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愣神间,手背被一阵轻微的力道蹭过,带着陌生体温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试探,勾住他的食指。
江为止一愣。
雪白的面颊迅速腾升热气,他扭过脑袋不去看身边的人,抬起另一只胳膊虚虚遮住脸。
楚牧偏头看见他的耳朵红了个彻底,几欲滴血。他眼尾划出狡黠的弧度,故意用指腹擦过少年的指尖,果不其然看见他肩头一颤。
他笑了笑,收手不再逗羞得要钻入地缝的江同学。
谁料他还没来得及抽手,一阵柔的如风吹拂而过力度就缠住了他的指节。
楚牧猛然一怔,他低下头,看见江为止的小拇指轻轻缠住了他的食指。
那点游刃有余顷刻间被打了个粉碎,楚牧耳朵一热,心脏宛如被拳头重击,匆匆别过脑袋。
迷幻人眼的灯影不断变幻,晚间的娱乐区人声鼎沸,鸣笛欢笑音乐充斥街道,却都没有此刻的心跳声来得震耳欲聋。
*
随着温度骤降,云市正式踏入了冬季。
江为止生日便在冬至这天。
最近奶奶身体状况很不错,上回那遭没留下什么后患,小老太太面色愈发红润,精神头也不错。
奶奶身体好,江为止心情就好。他看着奶奶埋头吃面的模样微微弯了弯眼,温声道:“奶奶,我先去学校了。”
江奶奶贴了贴他的面颊,温和笑着:“等小止回来,奶奶带你过生日。”
江为止心口一暖:“好。”
和奶奶道别后江为止照例去站台等车,昨天楚牧给他发了信息请假,说这两天他有事,申请缺席两天。仔细算来从初见起,这还是楚牧第一次没和他同行。
但他今天一下公交车就碰到了林诉野和周观棋。
周大少笑眯眯走过来勾住他的肩膀,递出礼盒:“生日快乐,小为止。”
林诉野顺势递出手里的两个礼袋:“生日快乐,为止。”
“还有一份是我哥哥准备的。”
江为止一怔:“你们怎么知道?”
“这个世界上有我周大少爷不知道的事吗?”
“今天周五,晚上有安排吗?”林诉野说,“我们带你去庆生。”
这还是有除爷爷奶奶以外的人提出给他庆生,江为止抿抿唇,稍微有些惋惜:“抱歉,今天晚上要和奶奶一起。”
“那也没关系嘛。”周观棋搭在他肩头的手捏了捏他的脸,“我们周六再聚?嗯?”
“到时候我们去医院接你,还能和我哥一起。”
“……好。”他声音很轻,“谢谢你们。”
晚上江为止找主管批假,主理人向来不近人情,把黑心资本家一角扮演的淋漓尽致。一提请假就像砍到了他的大动脉,非得在发薪水时削去二两肉不可。
但不知为何今天请假格外顺利,主理人甚至还好声好气祝他生日快乐。
江为止想,这可能是寿星的福气。
毕竟……楚牧说他是幸运星,那幸运星……在生日这天幸运一点,应该是被允许的吧?
他抱着生日礼物往病房走,脚步很轻快,笼在周身那层冷淡也无形中散去了不少,像是竖立在周身的冰棱都被磨平了。
“小江。”
江为止脚步一顿,回头看见相熟的护士姐姐捂着嘴压着声音喊他。
“怎么了?张姐姐?”
张护士小跑着靠近,秀气的眉头紧拧,眸中划过点点担忧:“你的爸爸……刚刚来过了。”
江为止神色猛变,连句谢谢都来不及说提步跑向病房。
他向来不指望父亲江雨震对这个家有任何贡献,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再影响这个家。
江雨震和母亲结婚后,没过多久就本性暴露,喝酒赌。博染了个十成十,家底很快就被他败干净了。
母亲是个性情火辣的女人,孩子是她心里唯一一块柔软,也是因为他和弟弟的存在,绊住了这个女人的脚步。
不过母亲自然是忍不了江雨震那一副做派,两个人如同火柴和炮仗,一相遇便会炸了个霹雳吧啦,炸得这个家遍地狼藉。
母亲在这个家蹉跎了七年,第七年实在忍不下去了,牵着弟弟的手离开了这个家。
江雨震逼走了母亲,仍旧死性不改。如同吸血虫般缠着这个家狠狠蚕食,吸干了母亲,连爷爷奶奶也不放过。
老人家早年做裁缝一点微薄积蓄被江雨震吞了个干净。爷爷被气走了,奶奶残败的身体急转直下。
他一直恐惧江雨震再次出现在奶奶面前。
江为止胸腔如针扎般痛,手腕不住的发抖,几乎搭不住门把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病房里很安静,小小的病床上隆起了一团,床头柜上摆着精致的礼盒,里头的蛋糕很漂亮,俨然是精心挑选的。
江为止放轻了声音:“……奶奶?”一步一步往前,话里的尾音藏着颤,“奶奶?”
病床上的一团动了动,老人探出来脑袋。脸色好似还很正常,江为止微微松了口气。
“奶奶。”
老人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苍老浑浊的眼珠朦胧一瞬,慢慢清明起来,和普通的一天一样,好似下一秒就会从口中说出充满怜爱的、疼惜的“小止”。
江为止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嘴角轻扬:“奶奶,我放学了。”
“啪——”
桌上的玻璃水杯被老人猛地摔向地面,她指着江为止的脸,怒道:
“滚!”
“滚开!!”
飞溅的玻璃渣弹在江为止鞋面,他脑袋白了一瞬:“奶奶?你……怎么了?”
“江雨震!你滚开滚开!”
“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不是。”江为止嘴唇抖了抖,往前两步半跪在老人床边,发冷发青的手牵住干枯的手、像想往常一样贴上自己的脸,“奶奶……我是为止,我是…我……我是江为止。”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浮现在江为止脸颊。
这一巴掌又重又响,江为止脑袋被打偏了过去,耳朵嗡嗡作响,耳膜都要被打碎了去。
他没觉得痛,只感觉自己成了一具无知觉的木偶。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嘴里重复两个无意义的字节、那也是这十几年来的人生、最让他安心的两个字。
“奶奶……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