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出门,却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这天下午, 房门被轻轻叩响。
齐小川以为是送饭的丫鬟,闷闷地应了声“进来”。
门一开,进来的却是周暖暖,她手里还牵着周青时。
周暖暖刚从学校回来, 听说齐小川受了伤, 便带着侄儿过来探望。
她看着齐小川头上缠绕的白色纱布, 秀气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小川哥, 你……你没事儿吧?伤得重不重?”
齐小川只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就是一点皮外伤, 看着吓人罢了, 真没事。”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心里却有点发苦。
白青那小子, 平日里看着性格沉闷,虽然人狠,但话也不多啊。
谁能想到私下里竟是个“大喇叭”?
他这“英雄救美反成笑柄”的光荣事迹, 就在他回府后的第二天,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周府!
连厨房烧火的婆子见了他都眼神暧昧地笑。
齐小川简直郁闷得要吐血——平时闷葫芦的一个人,怎么八卦起来这么不遗余力?
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周青时小朋友却是在进门后,大眼睛就滴溜溜地转,目标明确地落在了窗边挂着的鸟笼上。
那只画眉鸟似乎也认出了小主人,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
自从上回在花园偶遇齐小川遛鸟,他就对这只活泼的画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不时央求照看他的丫鬟姐姐们带他过来玩一会儿。
齐小川起身取下画眉鸟笼放桌上给他逗。
周暖暖在一边又关切地问了几句伤情,齐小川含糊应答着。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周暖暖这才带着依依不舍、还想多逗会儿鸟的周青时告辞离开。
又熬了两日,头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拆掉了。
伤口结了痂,虽然还有些痒,但总算不用再顶着那个显眼的“招牌”招摇过市。
齐小川顿感轻松不少,决定出府一趟。
他制作的小风扇眼看就要成型,就差几个关键的小零件需要去寻摸。
他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对着镜子仔细理了理头发。
确认额角那处结痂的伤痕被碎发遮住了大半,这才心情稍霁地走出房门。
刚迈出周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没几步,一个穿着打补丁短褂、胸前挂着烟匣子的半大少年就凑了上来。
他脸上带着熟稔又有点怯生生的笑容:“齐先生?”
齐小川停下脚步,打量着他,是常在附近街角卖烟的小孩。
“我是,有事?”
“是莫奈姐姐,”阿福连忙解释,“她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出府,又担心您的伤,就托我在这儿附近看着。”
“如果瞧见您出来了,就赶紧去告诉她一声,她这些天可急坏了!”
齐小川心头一暖。
莫奈这丫头想来是担心坏了,他想了想,对阿福说:“这样,你告诉莫奈,我半个时辰后在汇丰茶楼等她。”
“你带她过来,就说我请你们听说书,喝下午茶。”
“真……真的?”
阿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汇丰茶楼!
那可是体面人消遣的地方,他平日里吆喝卖烟,顶多在门口张望几眼。
里面飘出的点心香气都够他馋半天的,更别说进去吃喝了。
“当然真的,快去吧。”齐小川笑着点头。
阿福兴奋地“哎”了一声,撒开腿就往莫奈做工的绣庄方向跑去。
齐小川自己则慢悠悠踱到了汇丰茶楼,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相对僻静的雅座坐下。
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几碟精致的点心,外加一碟五香瓜子,静待莫奈他们到来。
茶楼的空气里弥漫着茶香、点心的甜香和淡淡的檀香。
说书先生还没登场,只有三三两两的茶客低声交谈。
齐小川望着窗外街景,难得享受这片刻的悠闲。
约莫半个时辰后,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齐小川抬眼望去,只见莫奈脚步匆匆地走了上来,后面跟着兴奋得东张西望的阿福。
莫奈一眼就看到了他,快步走近,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声音带着哽咽:“小川哥!你……你的伤怎么样了?都怪我……”
她目光急切地在他额角搜寻,看到那处被头发半掩的深色痂痕,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齐小川连忙站起来,把两人让到座位上。
随后又把桌上的点心往他们面前推了推。
他语气轻松地安抚道:“早就好了!真的,就一点皮外伤,看着出血多吓人罢了,其实骨头都没事。”
“快坐下,别站着说话。”
莫奈仔细看他神色,见他气色确实比那晚好了太多,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她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她声音低了下去,满是后怕和自责。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齐小川打断她,不想她再沉浸在愧疚里,“来来,喝茶,吃点心。”
“阿福,别拘束,想吃什么自己拿。”
阿福早就盯着那油亮亮的核桃酥咽口水了,得了允许,立刻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
咬了一大口,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再点几个菜吧?你们想吃什么,别客气,今天我请客。”齐小川招呼跑堂的伙计。
阿福一听,眼睛瞪得更圆了,嘴里含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真……真的吗?齐先生!我听说这里一盘酱牛肉都要一个大洋呢!”
他这辈子还没在这么阔气的馆子里吃过饭。
“真的,今日敞开吃。”齐小川笑着,正想招呼伙计过来点菜。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雅座的屏风旁。
是白青。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对着齐小川言简意赅:“少爷找你。”
齐小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作无奈的叹息。
他认命地站起身,对着莫奈和阿福歉意道:“你们吃,单我已经买好了。”
“吃好再走,别浪费。”他指了指桌上刚上的点心和茶水。
莫奈和阿福面面相觑,只能点了点头,看着齐小川跟着白青匆匆下楼。
“那个……白护卫,”齐小川跟在白青身后,快步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心里七上八下。
“少爷找我什么事啊?”
“看账。”白青头也不回,依旧是两个字,脚下步子却迈得飞快。
齐小川心里嘀咕,看账?在哪儿看?
不在府里书房,跑外面来?
他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七拐八绕,白青在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绸缎庄门前停了下来。
齐小川抬头一看,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福瑞祥绸庄”。
“福瑞祥……”
齐小川心里猛地一跳,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跟着白青踏进店铺,几个伙计正在招呼客人。
忽然,他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这不就是之前周砚扔给他核账时,赫然被他揪出来的、与另一家商铺大搞虚假交易、流水异常、疑似在洗白资金的两家问题商铺之一吗?!
齐小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店铺深处。
周砚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果然就站在里间账房的门口,正侧对着他,似乎在听掌柜说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
周砚这狗子!齐小川在心里哀嚎。
把他叫到这儿来,还能有什么好事?
不会又要让他当那个唱白脸、揭人老底、得罪人的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