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带着几分残留的睡意和好奇,推开了舱门。
喧闹声瞬间放大了数倍,扑面而来。
甲板中央此时正有两个几乎赤膊的壮汉正角力相扑!
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两人像两座移动的小山,沉重地撞击、纠缠、推搡。
此刻,显然已经到了白热化的胶着阶段。
四周的船舷边、栏杆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个个伸长脖子,面红耳赤,挥舞着拳头叫嚷。
齐小川下意识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目光掠过一张张兴奋的脸庞,却没有发现那个最显眼的身影。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身后响起:
“齐先生,要来一根吗?”
齐小川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只见陆青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两根翠绿青瓜。
“啊?哦,谢谢陆护卫。”齐小川连忙接过一根。
他顾不上客气,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清香瞬间散开,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齐先生不一起玩一把?”
陆青自己也咬了一口瓜,目光投向场中激斗的两人。
“玩……玩一把?”齐小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形,茫然地眨眨眼。
陆青知道他误会了,抬了抬下巴,指向场边一个临时充当“庄家”的水手。
那人面前摊着一块布,上面乱七八糟堆着些东西。
陆青言简意赅地解释,“压注。”
齐小川这才恍然大悟,仔细看向那堆“赌注”。
押注的物品五花八门:烟卷儿、酒、银元、甚至还有干果……
但其中数量最多、也最被众人眼热争夺的,无疑是烟卷、酒和银元!
也是,在这漫长的海上航程里,这些都是真正的硬通货,是能解乏、解闷的珍贵资源。
齐小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的口袋。
呵呵,他上船时,除了几件换洗衣物,随身携带的宝贝就是那一小袋各种型号的螺丝、齿轮、小弹簧之类的破旧零件——
那是他打算用来研究或者做点小玩意的。
这些东西,在这以烟酒银元为王的“赌场”上,恐怕连当个添头都嫌寒碜丢人。
“咳……不了不了,”他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个干笑。
“看看热闹就好,挺有意思的。”
这“入场券”,自己还真没资格掏,兜比脸干净!
在船上的日子,说无聊也不无聊。
狭小的空间和漫长的航程逼着人们变着花样找乐子。
今天甲板上吼声震天,是赤膊的汉子们在相扑角力;
明天船舷边又挤满了人,赌着谁能钓上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后天则可能是几瓶劣酒传着圈喝,粗哑的歌声混着海风飘出老远......
齐小川偶尔也被热闹吸引,凑过去看两眼,压个无关痛痒的小物件。
多半是他那些宝贝似的螺丝齿轮,自然无人问津,权当个乐子。
更多时候,他缩在自己那间随浪起伏的小舱房里,埋头捣鼓他那些“小发明”。
起初还想做个风扇,结果发现海上的夜晚凉得沁人,薄毯都嫌不够。
白日里阴天时,更是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这几日,天气愈发阴沉得可怖。
天空像一块浸透了污水的厚重铅板,沉沉地压在海面上。
连带着空气都凝滞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咸腥,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船上的气氛陡然绷紧。
水手们脸上的嬉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匆忙。
缆绳被反复检查加固,帆索更是收得紧梆梆的。
经验丰富的船员望着天边翻滚堆积的诡异乌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忧虑。
齐小川看在眼里,心也跟着一点点悬到了嗓子眼。
这茫茫大海,浩瀚无边,若真有个万一……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那黑沉沉的海水仿佛随时会张开巨口。
怕什么,偏来什么。
当天下午,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兜头浇下。
起初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甲板上,转眼就连成了白茫茫一片的雨幕,倾盆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狂风随即而至,卷着暴雨,发出尖锐的呼啸,狠狠抽打在船体上。
平静的海面被彻底激怒,涌起一堵堵墨绿色的高墙。
浪头凶狠地拍击着船舷,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云帆号”这叶扁舟,顿时被抛入了巨浪的掌心,剧烈地颠簸摇晃起来。
太恐怖了!
齐小川被这天地之威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抓住舱房里一切能固定身体的东西。
船舱外,风雨的咆哮和船体不堪重负的呻吟交织成一片。
他缩在角落,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夜晚的降临带来了更狂暴的噩梦。
狂风裹挟着暴雨,如同无数条疯狂的鞭子抽打着海面与船体。
浪头一个高过一个,船身被抛起又重重砸下,倾斜的角度大得吓人。
舱室里所有没固定的东西都在叮当作响地翻滚碰撞。
就在齐小川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永无止境的颠簸折磨得散架时,舱门外猛地爆发出更加激烈、盖过风雨的嘶吼声!
是人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拼命感!
出事了!
这个念头像冰锥刺进脑海,齐小川再也坐不住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刚拉开门,一个湿透的高大身影正逆着风浪要冲出去,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是周砚!
他浑身早已被雨水浇透,黑色的发丝紧贴着脸颊。
“少爷,发生了何事?”齐小川的声音被狂风吹得支离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船,要沉了?!
周砚脚步一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扫过齐小川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那惊惧交加的表情,根本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周砚薄唇紧抿,此刻无暇解释,只丢下四个字,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好待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
高大的身影瞬间没入走廊拐角汹涌的风雨黑暗中。
齐小川愣在原地几秒,直到又一记巨浪撞得船身猛地一歪,他踉跄着扶住门框才站稳。
他猛地一咬牙,朝着周砚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我也去帮忙!”
刚一冲出舱门,狂暴的海风如同无形的巨拳迎面轰来!
齐小川被吹得双脚离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舱壁上。
他死死抓住门边冰冷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甲板上早已是混乱的战场!雨水如同瀑布般倾泻,打得人睁不开眼。
墨汁般的乌云沉沉地压向海面,几乎与翻腾的黑色巨浪融为一体。
闪电像愤怒的银蛇,撕裂天幕,每一次炸响都震得船体呻吟。
紧接着便是滚滚雷声碾过头顶,仿佛天神在头顶擂动战鼓。
豆大的雨点不再是雨点,而是密集的冰雹,砸在甲板上、船帆上、人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生疼!
狂风不再是风,是无数只无形巨手在疯狂地撕扯、摇晃着这艘渺小的木船。
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
每一次被巨浪托上波峰,都像被抛向悬崖边缘,下一秒又狠狠砸进深不见底的浪谷。
冰冷的海水瞬间漫过船舷,冲刷着甲板上的一切。
齐小川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滚筒里,五脏六腑都在移位,胃里翻江倒海。
甲板上人影幢幢,在狂风暴雨和滔天巨浪中显得渺小而挣扎。
约莫二十几个精壮的水手,此时正用尽全身力气与那面在风暴中狂舞的三角风暴帆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