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应他的是手腕上更加用力的钳制!
齐小川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
另一只手也抓了过来!
他抬起头,迎向周砚冰冷的目光,再次重复,声音斩钉截铁:“不放!”
周砚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审视着眼前这个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齐小川。
是刚才死里逃生吓丢了魂?还是被这血腥场面刺激得失了常?
他竟敢……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反抗他,禁锢他?
周砚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那是一种猛兽被挑衅时本能的压迫感。
“风暴已经过去,现在安全了。”
最终,周砚还是压下了翻涌的怒意,耐着性子,用一种近乎解释的,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安抚口吻说道。
这已经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大让步和“温和”。
周大少爷这是在……哄他?!
齐小川在心里咯噔“呵”了一声,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消,反而烧得更了。
这人……是把他当成受了惊吓需要安抚的小孩在哄吗?!
这种认知让他更加羞恼。
“我说,进来,给你处理伤口。”齐小川再次发声道。
声音比刚才更加稳定,眼神也更加执拗。
寸步不让。
“我先去看外面……”
周砚眉头紧锁,试图推开他。
显然外面的情况让他无法安心停留。
“周砚!”齐小川猛地拔高了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
这一声吼用尽了他胸腔里所有的力气,震得狭小的舱室嗡嗡作响。
他的眼尾瞬间泛起一丝血红。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揪心。
他看清了周砚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愕然,几乎是立刻,他猛地转过头。
总之,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失控的表情。
但声音里的颤抖和决绝却掩盖不住。
“你背后的伤口再不及时处理,发炎起来是会要人命的!”在这船上什么都没有,只能等死!
周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怔了一下。
那句“要人命”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撑的冷漠外壳。
他看清了齐小川转过去时眼尾那一抹刺目的水光和血红。
那里面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
有愤怒,有恐惧,还有一种……他从未在齐小川眼中见过的——关切。
齐小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带着强行压抑后的急促,语速飞快地砸向周砚:
“外面有陆青!有严叔!有邱哥!他们哪个不是身经百战?!”
“少了你周大少爷,他们难道就什么都不会干了?船就要沉了吗?!”
“反而是你!周砚!要再不处理这身伤,真感染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海和天的鬼地方,缺医少药,后面……”
他顿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种又气又恨的诅咒意味,“后面只能给你水葬了!”
水葬?
周砚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个词从齐小川那气鼓鼓又强装凶狠的语气里蹦出来,再配上他那张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强撑强硬的脸。
竟形成了一种极其怪诞又荒谬的喜感。
周砚看着眼前这个像炸了毛的小兽一样,甚至用“水葬”来威胁他的齐小川。
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陌生的,不合时宜的笑意猝不及防地从他喉间溢了出来。
那声音低沉沙哑,短促得如同一声压抑的闷咳。
却真真切切地——是笑了。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这声低笑像是一个开关。
周砚周身那股骇人的戾气和紧绷的抗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大半。
他看了齐小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有未散的错愕,有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然后,在齐小川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注视下,周砚竟然什么都没再说。
只是极其突兀地、甚至有些“老实”地顺从转过身,走向舱室内那张唯一的木凳。
然后——坐了下去。
齐小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落座,胸口那剧烈起伏动荡的汹涌情绪,终于随着周砚这出乎意料的配合,一点点地平复了下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脱力,手脚都有些发软。
顾不上整理自己同样湿透狼狈的样子,他快步走到角落里的小柜子前,翻找出一个蓝布包袱。
那是临出发前,时度硬塞给他的。
说是船上老大夫经验是足,可有些西洋药他未必会用得上手。
便让他带着,以防万一。
里面除了西洋药,还有一些药粉,及紧急处理伤口的纱布、镊子、剪刀、手术刀。
他这半个医者看着包袱里这些救命的玩意儿。
再看向那个凳子上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却带着一身可怖伤痕,终于老实配合的“患者”,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
他走到周砚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上衣脱了。”
周砚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湿透的黑色上衣被他从下摆撩起,布料摩擦过伤口时,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手臂肌肉线条瞬间绷紧,动作却毫不停顿。
昏暗摇曳的光线下,整个后背的伤势再无遮掩,赤裸裸地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齐小川的呼吸猛地一窒。
甲板上匆匆的一瞥,远不及此刻近距离直面带来的视觉冲击。
那根本不是简单的几道划痕,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木屑深深刺入皮肉,大小不一,如同狰狞的獠牙。
最深处几乎没入半指长,粗粝的边缘死死咬合着翻卷发白的皮肉。
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血污,反而让那些被撕裂的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惨烈的白。
与暗红、深褐的血痂交织在一起,像是被蹂躏过的破布。
细小的血珠正从木屑边缘和伤口深处极其缓慢地渗出。
沿着他紧实而线条分明的背部肌肉纹理蜿蜒滑落,留下一道道湿冷的痕迹。
每一次周砚轻微的呼吸起伏,那些嵌入的木屑都随之微微颤动。
一股强烈的酸意直冲齐小川的鼻腔。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喉咙的哽塞。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窒息的疼惜。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还想往外跑的?
见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动静,周砚刚要侧首回望,齐小川骤然喝止:“别动!”
他身形瞬间凝滞。
沉默片刻又开口:“实在不行......就去叫老雱过来吧。”
“不用。”齐小川强硬回道。
不就晕血……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迅速打开那个蓝布包袱。
他看了一圈,拿起瓶类似碘伏的消毒水,走到周砚身后。
昏黄的灯光将两人沉默的影子投在舱壁上,随着船只的轻微摇晃而晃动。
“会有点疼,忍着点。”他哑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齐小川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刺入的木屑,开始擦拭伤口周围被海水浸泡过的皮肤。
冰凉的液体接触到破损的皮肉,周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背部肌肉瞬间变得坚硬。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握成了拳。
船舱通道里,水手们奔忙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隐约传来。
“别管外面。”
齐小川低声说,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强硬。
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安抚。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仔细清理着每一寸污秽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