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驾驶舱里清晰可闻。
像是在强行将滔天的怒火压回胸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周砚在心里道“……忍住,留着还有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周砚垂眸:“你。”
这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平静,“最好能证明,这块表的牺牲,值得。”
他顿了顿,“证明不了……”
那未尽的话语里蕴含的森然寒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加清晰。
齐小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搞砸了,周砚绝对会把他连同这堆零件一起,亲手扔进大海。
他咽了咽口水,重新拿起工具。
这次他的手有些抖,不仅因为技术难度,更因为背后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
驾驶舱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金属零件轻微的碰撞声。
齐小川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精准。
驾驶舱里安静得可怕,只有金属零件轻微的碰撞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阿坤和另外两个水手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死死盯着齐小川翻飞的十指和地上那堆关乎他们性命的零碎。
陆青站在一旁,背脊绷得笔直。
周砚则像一尊石雕,伫立在一旁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空气都凝滞了。
齐小川起初还因为那迫人的视线而指尖微颤,额角沁出的汗珠沿着太阳穴滑落。
但当他真正沉浸到事情中时,外界的压力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他指尖下的方寸之地。
随后,众人见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豁然开朗,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模样,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让原本提心吊胆的阿坤几人,心里都忍不住暗暗惊叹了一下。
抛开他拆少爷宝贝的“壮举”不谈,这认真起来的齐先生,还真是……有点帅气。
窗外的日头从高悬中天,到渐渐西斜。
将金红色的光芒泼洒进驾驶舱,又慢慢褪色成一片温暖的橘黄。
舱内零件碰撞的细碎声响从未间断。
终于,当最后一片打磨光滑的铜片被嵌入一个精巧底座中,齐小川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盘坐在地上的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
他仰起头,用力地晃动了几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成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这简单的两个字,瞬间点燃了驾驶舱里压抑已久的空气。
陆青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咚”地一声重重落回原位。
成了!这下,少爷应该不会再把他和齐小川一起扔海里喂鱼了吧?
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那堆“零件遗骸”,又看看齐小川。
这家伙,之前也太生猛了!还专坑队友!
周砚的目光扫过那个被齐小川托在掌心自制的罗盘仪,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丢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赶紧寻回正确航线。”
说完,他转身便离开了驾驶舱,那挺拔的背影依旧带着未散的寒意。
但那股要将人碾碎的压迫感,似乎随着罗盘的“成”而消散了少许。
“是!少爷!”阿坤连忙应声,冲出去找严叔和他的两名副手。
很快,严叔带着副手匆匆赶来。
当他们看到齐小川手中那个用怀表和各种零碎拼凑出来的罗盘仪时,先是瞪大了眼睛。
最后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小子!真有你的!”
“这玩意儿……能用!绝对能用!”
笑声在驾驶舱里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绝望的阴霾。
几人在罗盘的指引下,配合着海图和星辰,紧张地推算、比对。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严叔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喊道:“找到了!是这里!”
“偏航不算太远,调整航向,东北偏东三度半!”
驾驶舱里爆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齐小川走出驾驶舱时,外面天空已经彻底黑透。
深邃的墨蓝色天幕上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发出温柔的声响。
船上挂起了防风灯,昏黄温暖的光晕在甲板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域。
甲板中央,几张矮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简单的酒菜,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船员们三三两两围坐,气氛热烈。
有人看到齐小川出来,立刻热情地招呼:“齐先生!这边坐!快来!”
陆青也看到了他,远远地招手,“齐先生,这儿!”
齐小川循声望去,只见那一桌坐着周砚、邱哥、老雱、陆青和白青。
灯火映照下,周砚坐在主位,侧脸在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的左边坐着沉稳的邱哥。
而他的右边……赫然还空着一个位置。
齐小川脚步顿了一下,心里了然。
估计是没人敢挨着这位少爷坐吧?
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陆青看到他真的过来了,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尖。
还好人来了!
他觉得少爷旁边的气场太强大了,只有齐小川能“镇压”得住几分。
至于为什么?
试问,谁能在拆了少爷那块传家宝级别的百达翡丽怀表之后,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虽然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救命。
但,陆青敢用项上人头保证。
这要是换成船上任何其他一个人,哪怕理由再充分,少爷也绝对二话不说,直接扔海里喂鱼!
可见,少爷他对这位齐先生……就是不一样!
陆青心里默默下了结论。
齐小川走到那个空位前,在周砚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位置紧挨着周砚,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惯有的檀香味和冷冽海风的气息。
齐小川刚坐下,看着眼前这不合常理的热闹场面,以及主位上周砚那张即使在暖色灯火下也显得疏离的俊脸,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微微侧身,压低声音向旁边的陆青问道:“陆护卫,这是……今晚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
“怎么这么‘隆重’?”
他实在想不出,刚刚经历暴风雨,怎么转眼就摆起了宴席。
陆青闻言立刻放下筷子,凑近齐小川耳边解释道:“齐先生有所不知,这是咱们船上的老规矩了。”
“但凡在海上遭遇大风暴,九死一生地活下来,第二天必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有点……嗯,有点祭祀海神、感谢老天爷开眼。”
“也犒劳犒劳兄弟们拼命的意思,庆贺劫后余生嘛!”
齐小川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海上男儿自有他们独特的生存哲学和庆祝方式。
他不再多言,也随手拿起面前一个粗陶酒杯。
陆青见状,立刻热情地拿起酒壶给他斟满。
“来来来,齐先生,这杯敬您!多亏了您,咱们才没在大海上当睁眼瞎!”
陆青率先举杯,声音洪亮。
这一声带动了同桌的邱哥、老雱和白青,连带着附近几桌的船员都纷纷举杯呼应。
“敬齐先生!”
“多亏了齐先生!”
“干了!”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齐小川也举起杯,“大家同喜,平安就好。”
说罢,仰头将杯中那带着辛辣和淡淡发酵香气的酒液一饮而尽。
一股热流顺着喉咙直冲而下,胃里顿时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