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那只见鬼的大王乌贼。
国王明知道自己在被人类蛊惑,但精神攻击的效果仍在,完全没办法违抗本能:“……我饿了。”
祁纠笑了笑,答应了一声,单手撑着礁石起身,去给他盛远比昨天更香的汤。
琥珀色的宝石在野营灯底下,映出很暖和的颜色,也比白天更好看。
国王伸手拽了拽尾巴上的绷带。
虽然多此一举,毫无必要,浪费时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处理过后,尾巴上的伤的确不再那么疼,变得很舒服。
国王盯着那些绷带,在心里想,为什么人类这么不一样——明明都是一个种族。
人鱼整个种族都大差不差,没有禀性太特殊的。
可人类天差地别。
有的人抓他,揭他的鳞片,往他尾巴上泼药水,不准那些伤口愈合。
有的人却给他上药,给他绑绷带,摸摸他的头,问他这样还疼不疼。
国王这么怔怔想着出神,直到祁纠端着两碗汤回来。
人类囚徒把军装外套给了他,自己穿着衬衫,袖口松松挽过手肘,领口又不怎么规矩地解了两颗扣子。
的确天差地别——就这样一件衬衫,在人鱼见过的大部分人类身上都稀松平常,却被眼前这个人穿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不止衬衫,还有军裤和军靴……锃亮的军靴,包裹过小腿,踩过礁石时,会有轻微响动。
那双腿的比例也极佳,军装长裤向上收敛,被武装带束扎得利落干净,和那件敞着领口的衬衫对比格外鲜明。
国王甩了甩尾巴尖,忽然也有点想长腿。
“在想什么?”祁纠把那一大碗汤给他,“先喝汤,给你剥螃蟹。”
国王捧着自己的大碗,仰头等小勺子。
祁纠这次多看了看,才读出黑漆漆的眼睛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笑了,摸摸国王被海风吹得半干的头发。
“等一下。”祁纠说,“给你拿勺子。”
国王被摸得很舒服,人鱼已经开始适应和习惯这种舒服,微微晃了下脑袋。
人类囚徒去拿了金属勺回来,顺便捡了几只蒸熟的螃蟹和龙虾,在手里拎着,找了块干净礁石屈膝坐下。
“你也吃饭。”国王盯着他,“我不急。”
不被激怒、也不受无法自抑的欲望支配时,人鱼的天性其实很乖。
国王还是小鱼崽的时候那些经历,影响了性格,长成了和幼时截然不同的脾气……又在今天晚上,因为跑去找大王乌贼打架,叫精神攻击再次影响干涉。
这会儿的国王就又乖得像个小鱼崽,盘起尾巴,捧着那一大碗汤,还不太满意,想离祁纠再近一点。
祁纠把他抱过来一些:“这样?”
国王满意了,用小勺子吹汤喝汤,一次只喝一小口,吃得比人类还斯文。
在人鱼晃动的尾巴尖上,祁纠读出相当明确的“等夸”暗示:“喝得很好。”
尾巴尖立刻晃得厉害了点。
国王抿了抿唇,矜持地扬了扬下颌:“这有什么难的,一学就会。”
祁纠表扬地摸他头发,人鱼就更高兴,不得不自己按着尾巴,以免把绷带不小心扯得脱落。
国王自己按着尾巴,一边喝汤,一边看祁纠拆螃蟹和龙虾——明明人鱼才是海里的种族,这种事却完全比不上这个人类。
国王按着打架打输了的大王乌贼,拆那块拳头大的黑色晶石,都没有祁纠拆螃蟹里的蟹黄轻松。
祁纠拆出一只完整的蟹钳,撕成条可惜,向身边看了看,没什么适合放的地方:“张嘴。”
国王下意识要张嘴,陡然回过神,抵抗持续不断的干扰:“我不能这么听你的话。”
人类囚徒的脾气非常好,点点头,就把剥好的一大块蟹钳肉自己吃了。
国王:“……”
国王捧着那一大碗汤,一不小心,把勺子咯嘣咬掉一半。
琥珀色的宝石又透出点不易觉察的笑影。
祁纠起身去替他拿了新勺子,继续坐回去剥螃蟹,一连剥了三四个,掰下来的蟹钳都暂时放在一边。
托大王乌贼的福,今晚做小鱼崽的国王几乎又被这个坏心眼的人类气哭,一边咬着着花蛤壳磨牙,一边盯着那些蟹钳。
祁纠剥了一会儿,手臂上慢慢缠上来个尾巴尖。
人鱼的尾巴形态大致相同,但也有细微区别——国王的尾鳍就更接近金鱼的燕尾,游动时飘逸舒展,缠人胳膊的时候就像薄纱。
冰冰凉凉的薄纱,盖着祁纠的手,缠住人类囚徒的小臂,往蟹钳的方向拽了拽。
“……这个。”国王闷闷不乐,攥着勺子,“想吃这个。”
国王慢吞吞念他的名字,很小声:“祁纠。”
祁纠叫他乖着了,也不再逗今晚限时版本的小鱼崽,答应了一声,给他剥了个蟹钳出来。
还没等说“张嘴”,国王已经放下碗,撑着礁石仰头,叼走了他手上的蟹肉。
的确很好吃,清甜鲜美,又比别的地方有嚼劲。
国王的眼睛亮了亮,也抓过一个蟹钳,埋头给祁纠剥。
蟹钳是螃蟹最好剥的地方,祁纠交给他自己研究折腾,把拆好的蟹肉、蟹黄和龙虾肉放在国王身旁。
那一大碗汤里,也被他淋了些松露油,加了些香浓的蟹膏。
……小半个晚上,也就这么听着海浪声,吃着热汤和热腾腾的海鲜,慢悠悠过去。
等这一顿饭吃完,月光已经把海水照得很亮。
祁纠向国王表示感谢,吃掉了稀碎的蟹钳肉,撑着礁石起身,把餐具洗干净归位——细嚼慢咽对人鱼来说毕竟还是太难了,有两只勺子都只剩下了柄。
国王用勺子喝了一小半,还是忍不住,风卷残云吞完了剩下的一大锅。
托人鱼的福,他们没什么剩菜,收拾起来相当方便。
总算吃饱了的人鱼撑着礁石,看祁纠收拾这些东西:“你要去睡觉了吗?”
祁纠站在海滩旁,点点头。
国王却不那么容易糊弄,黑漆漆的眼睛盯了他一阵:“……你要去修无线电。”
国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但莫名就是知道。
这一晚上的好心情都没了,国王盯着祁纠,烦躁又不受控地涌上来:“你不睡觉,你骗人,你是要去修无线电。”
“又不费力气。”祁纠蹲下来,摸摸他的头发,“早一天修好,你的族人不就能早回来?”
……这是个国王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之所以留下这个人类俘虏,就是为了从人类手中换回被囚禁的人鱼,多拖一天,那些人鱼就要被多折磨一天。
国王不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别修了”……可眼前这个人类,状态根本就没有好转。
祁纠不怎么吃东西,更多是看着他吃,给他剥螃蟹。
靠在礁石上看着他的人类囚徒,神情很放松,看起来很闲适舒服,身上的冰雪味道并没继续转淡。
……可也没见恢复,没见好转,国王总觉得自己的囚徒没有之前精神好了。
是多重的伤,一整滴人鱼血都不好转?
修无线电为什么会让这个人类囚徒变虚弱,一直修下去,会不会更虚弱、更难好转?
国王越想越烦躁,海水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下不去……他没办法就这么放心地回海底睡一觉,明天再来找祁纠。
或许是因为见鬼的大王乌贼,或许不是,或许等明天这种精神干扰消退了,他还是会这么想。
他怕祁纠会忽然消失,这种担忧其实没有道理,人类不是会凭空消失的种族,又不是水母。
但这种不安还是挥之不去,国王撑着礁石,重新回到岸上:“你修吧,我盯着你。”
人类囚徒接住扑腾上来的国王,被扑了一身水,低头问:“在岸上睡?”
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