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海边温度很低,即使有帐篷和防潮垫,寒气还是渗进来。
国王大概也察觉到这点,在一阵冷风灌进来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
祁纠低头,摸摸他的后背:“冷了?”
人鱼怎么会冷,国王摇了摇头,黑眼睛盯着他:“你还没睡。”
“在休息。”祁纠抬起手,证明自己并没在偷偷修无线电,“人类不需要睡觉,休息就够了。”
国王又不是小鱼崽,不上他的当:“骗人。”
人类囚徒必须学会诚实,学会不说谎。
国王掀起鱼尾,一大锅热汤、半个晚上的深度睡眠,已经足够让身上的伤痊愈——成年人鱼的恢复力就是这样,所以在人类眼中,总觉得人鱼不会死。
那些绷带自然滑落,国王用尾巴卷着这个囚徒,把人困进身体做的囚笼:“人类用不用睡觉?”
人鱼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呼出的湿气还是冷的,像不停往帐篷里钻的海风。
“用。”囚徒供认不讳,“人鱼伤心掉不掉鳞片?”
国王:“……”
一条人鱼的尾巴僵了僵,皱着眉,闷闷不乐抖了抖尾巴尖,很生硬地错开视线。
“掉。”国王就是坚持,“就是掉。”
国王现在就伤心给他看,盯着尾巴,思考要不要拔片鳞下来……还没等付诸行动,已经被人类囚徒拢住。
那只手松松拢在人鱼的背后,不像是在礁石上处理肋骨伤势时,那种半固定半约束的力道。
这次的力道很轻,很柔和,像是手的主人自己也在出神想事情,又像是种很温柔的笼罩和安慰。
“别伤心。”人类囚徒摸摸他的尾巴,“你的尾巴很好看。”
国王板着脸,冷冰冰抬头,盯着那双琥珀色的宝石。
谁也不能摸国王的尾巴。
上次有条不长眼的清道夫鱼,想把吸盘吸在国王的尾巴上,当时就被掀飞出去了十几海里。
但祁纠已经摸了,还不止一次,国王后知后觉想起……祁纠抱他回帐篷的时候,也用一只手托了他的尾巴。
给尾巴上药的时候,当然也摸了,包扎绷带的时候当然更摸了。
——偏偏那个时候,他居然还被那条见鬼的大王乌贼暗算,意识干扰没解除。不光把尾巴给人摸,还紧张得像个鳞没长齐的小鱼崽。
……觉都睡了半宿,总不能现在发过去的脾气,更不可能把这个脆弱的人类掀出去。
国王越想越生气,的确不伤心了,按住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咬在他的肩膀上。
尖牙顷刻就轻易豁穿衬衫,却在碰到远比衬衫更脆弱的皮肤时,及时收住力道,没有咬破。
那一点点尖锐的力道抵在祁纠肩膀上,人鱼国王用力拍着尾巴尖,既凶狠又残暴,黑眼睛森森盯着这个胡作非为的人类囚徒。
“啊。”祁纠被他吓得闭上眼睛,收拢手臂,把光滑冰冷的脊背揽进怀里,“好了……睡吧。”
国王自觉吵架吵赢了,还叼着他的肩膀,半冷不热翻旧账:“不休息了?”
“不休息了,睡一会儿。”祁纠摸摸国王绷紧的脊背,“我想让身体好点。”
这话让人鱼怔了下,尾巴尖不拍了,肩膀也不咬了。
国王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想让身体好点。”囚徒温声配合,“所以需要睡觉,可能要多睡一会儿……请在天亮时叫我。”
国王攀住祁纠的肩膀,不自觉地收紧手臂。
他想要把这个囚徒抱紧,又在勒着人类背后的肩胛时收力,只是把脸埋进祁纠身上的棉质衬衫。
“天亮……”国王低声抱怨,“算什么多睡一会儿。”
这都凌晨三点四十九了。
人类囚徒轻声笑了笑,这笑声很柔和,放松且并不掩饰疲倦,让国王想起退潮时的海浪。
“说点什么。”祁纠温声解释,“什么都行,可以帮我放松。”
高度集中注意力后,即使再疲倦,通常也没办法立刻入睡,因为这段时间的精神正是活跃的时候。
海浪声是不错的白噪音,会对放松心神很有帮助,随便聊聊天、说说话也有类似的效果。
国王绞尽脑汁,尾巴尖都思考到打卷,努力想着能说点什么——他想起退潮的海浪。
还是小鱼崽的时候,国王也会跑到礁石滩上玩,那时候就要留神退潮的海浪……因为幼年人鱼不那么擅长在岸上走路,如果不能及时在退潮之前回到海里,就要困在岸上整整一宿。
但和其他的人鱼都不同,国王并不怕这件事,从还是鱼崽的时候起就不怕。
因为潮水总是还要涨上来的。
海浪只不过是累了,要回去休息,休息好了自然就会再涨回来。
只要一直等,等海浪回来,那时候再回家就行了。
人鱼的词汇量并不丰富,国王用了点时间,才磕磕绊绊把这件小时候的趣事讲完,又问祁纠:“对不对?”
人类囚徒没有立刻回答,但夜色里的呼吸均匀平静,不是睡着的频率,更像在思考。
国王觉得自己像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或许没有很长,因为这个故事从凌晨三点四十九讲起,到现在还没天亮。
比起答案,国王更想让他的囚徒睡觉,尾巴向上卷,双手收拢,替祁纠挡住凌晨最冷的海风:“睡吧。”
这些只是小时候的事,国王现在不是小鱼崽了。
就算海浪回不来,就算明天起海涨不动潮了……他也可以自己回去,他自己回有海浪的家。
——
祁纠并没在天亮时就醒。
国王不叫他,在海滩变得暖和时离开,回海里去商议诱敌的事。
每隔一个小时就暂时休会一次,国王一个人游回海上,回到帐篷里,去查看他的人类俘虏。
祁纠睡得很沉,这些天来,国王第一次察觉到他的状态有所好转——虽然很微弱,比起整体状态来说,只能算杯水车薪。
但不论如何,的确比之前稍稍好了那么一点。
这一点已经足够叫国王高兴,放心地回到海底,开完了作战会议,又去痛痛快快打了几场架。
在傍晚时,国王威风凛凛扛着一堆肉质最鲜美的大海鱼,游回那座有祁纠的小岛。
他的人类囚徒睡醒了,披着件军装外套,坐在帐篷口,又在埋头鼓捣那个无线电。
这会儿的海风往岸上吹,国王在上风口甩了甩尾巴,海水就被风带过去,有些水花落到人类的脸上。
祁纠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见一条恶作剧成功、相当得意的人鱼。
祁纠起身过去,接手国王带来的食材:“有好消息?”
国王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人鱼只不过是讨论出了初步的部署,准备再诱使人类军舰来一次,直接和人类军方对话。
接下来还要进一步讨论,因为诱敌不是简单的事,要有合适的埋伏、足够稳妥的战斗方式,连洋流方向和潮汐都要考虑到。
到现在为止,海底还在针对“怎么让损失最小”这件事,争分夺秒地讨论。
这样的争分夺秒,让国王觉得,自己像是在和这个人类囚徒抢时间。
看是祁纠先把无线电修好,为了这个把力气耗干……还是他先找到一个能用的时机,去海面上飘着装死。
但不论是哪个结果,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这件事,只是在傍晚来海边吃饭。
国王盯着这个人类囚徒,觉得祁纠的气色比昨天好,感到满意:“今天想喝鱼汤,吃烤鱼。”
老人鱼说人类非常会做鱼,有很多种海鱼,在人类手中烹饪,味道都比生吃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国王扛上来一条两米长的鳕鱼,带上来不少比目鱼和带鱼,尾巴尖上还卷着一段大王乌贼的腕足。
系统:“……”
系统举起望远镜,探望遥远的大王乌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