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茫然地摇头,想起祁纠未必能看见,又实在不想说话,就仰起头,轻轻咬祁纠的喉咙。
不疼……硬要说的话,就这么一点疼。
像一条学会了怎么“慢慢喝汤”、“轻轻咬人”的人鱼,小心地用毕生最轻的力道,咬上人类喉咙,含着那一小块不松口的感受。
人鱼锋利的尖牙,在人类脆弱到极点的皮肤上,连红印都留不下,只有一点点喉咙里呼出的、带有海水气息的冰冷潮气。
年轻的人鱼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仰头看着祁纠,看着毫不警惕、全不设防的人类,慢慢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是要咬祁纠。
他是没懂这种冲动,他不是要咬祁纠,他是想亲亲他的人类。
这片皮肤下是鲜活的生命气息,离得越近越明确,越让一条人鱼清醒地知道……自己说了谎。
人鱼才是骗子,被人鱼囚禁的人类,因为实在太诚实、太正直、太相信他,完全被他骗过了。
人鱼不会殉葬,人鱼会用一辈子殉丢了的家。
国王用力闭紧眼睛,他收起尖牙,改成用嘴唇去轻轻碰那一处皮肤,碰人类温暖的脖颈……他在祁纠怀里翻了个身。
完全不顾折叠床咯吱咯吱抗议,人鱼抬起手臂,抱紧祁纠的肩膀。
他的人类可能是稍微怔了下,但并没把一条凶残的人鱼扔到地上,或者抛回海里。
他的人类只是抬手,回应地揽牢他发着抖的脊背,屈膝让他离得更近,单手在他背后安抚。
国王感激那只手,在它慢慢脱力滑下来的时候,就用尾巴卷紧不放,更多鳞片争先恐后变得柔软,想请那只手也多摸摸它们。
一条毫无经验、年轻过头的人鱼,胡乱亲着他的人类,亲微弱跳动的脖颈,亲下颌清瘦过分的轮廓,亲人类总是抿着的唇,强迫它们稍微分开一点。
国王趁祁纠无法发现,借着这样的掩饰,把咬破舌尖的一点点血送进去,又去亲他的人类渗出来的冷汗和无知无觉的眼睛,大颗眼泪涌出来。
他的人类睁着眼睛,在几分钟后慢慢恢复意识,视线落点仍然涣散,却已经恢复清明。
琥珀色的眼睛对他笑了笑,揽了揽凶残的小鱼崽子:“亲吧,闹钟还没响。”
闹钟还没响,这个晚上还没过完,还有很多个一百秒。
国王不凶了,小心地抱着他,一下一下轻轻亲他淡白的嘴唇:“很难受?”
“一点点难受。”祁纠说,“小问题。”
祁纠的脸色很苍白,神色却仍旧平静,好像这个回答的确是真的……只是这种苍白实在不容忽略,衬得那些睫毛深极了,琥珀色的宝石比平时更好看。
国王忍着天性里的不舍得,不去看这个房间里最漂亮的宝石。
国王亲他的眼睛,在睫毛上磨蹭,强迫自己的人类闭眼休息:“我亲我的,你睡你的。”
他的人类闭着眼睛,轻声笑出来,仿佛这是什么很好笑的话。
恼羞成怒的小鱼崽拍尾巴:“不准笑,不准笑。”
“不笑。”祁纠哄他,“再亲一会儿。”
国王其实一点也不会亲,被人类抱进怀里,摸一摸脖颈脊背,整条鱼就软了,闷闷不乐哼哼唧唧:“你咬我一口。”
祁纠不咬他,借力撑起手臂,稍稍翻了个身,把一条很没安全感的小鱼崽藏进身体和墙壁间。
这次国王舒服了,蜷着尾巴缠住他,伸手抱紧祁纠的肩膀,闭着眼睛,乖乖顺着按在颈后的力道仰头。
人类在这件事上……简直可恨地擅长。
国王保持尊严,又不想被发现咬破了舌头,努力闭紧了一会儿嘴,就忍不住因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分开。
……然后立刻失去主动权,被仔细检查了那个伤口。
祁纠像是有很神秘的力量,又或者这种神秘力量源于亲吻,那个伤口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愈合得不剩半点痕迹了。
国王实在忍不住,伸手抱紧他的人类,把祁纠往自己身上托了托,代替祁纠支撑身体的那只手。
国王心甘情愿地被困住,意识乱飘得像是吃了个毒水母……一会儿在想很多年以后,他们能不能手拉手幸福地老死在海滩上,一会儿在想假如这就是最后一秒,是不是以后他做什么,祁纠也不会知道。
这些念头让他一霎高兴、一刹痛苦,混合着那种轻飘飘的恍惚快乐,快要超过一条人鱼能承受的极限。
超过了……大概也不会怎么样。
国王抱紧他的家,气息奄奄,软伏在祁纠怀里,仰着头一动不动。
也不会怎么样,就像如果有天失去祁纠——这也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但也不会怎么样。
他就好好做国王、好好护理尾巴、继续冲大星舰龇牙,打跑所有人类,把被掳走的族人都要回来。
总有一天不打仗了吧。
国王想,总有这么一天,他不用靠黑石头电影过活,也不用抱着祁纠留下的衬衫睡觉。
到那个时候,他就去找祁纠,要吃大餐,吃红螃蟹、甜糖水和渔夫海鲜炖汤,要棕榈叶折的小礼物,机械零件做的小人鱼。
这也是不错的日子,国王想,这艘沉船那个底舱不错,他睡那,不会弄坏祁纠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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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战斗在一天后来临,这次不是试探性进攻,是正式交战。
人类的星舰其实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战斗力——主要原因,大概还是总指挥没能找到关闭自毁程序的办法。
这样的结果,严重影响了指挥的及时性和有效性,战况由原本预估的胜率对半,变成了人鱼占优势的一边倒。
系统去打探情报回来,战况的确喜人,但又有点可惜:“要是能找到办法多好,咱们也关了它。”
“它被设计出来,应该就不考虑关闭。”祁纠回了缓冲区,和系统开碰头会,顺便出了张红桃A,“怎么样,东西能不能买到?”
“能,就是挺贵,这东西现在都快绝版了。”系统翻出几个辉光管给他,“你要这个干什么?还不如弄几个LED……”
祁纠托他买辉光管,其实就是会让气体发出瑰丽的耀眼光芒,能显示0到9数字的亮晶晶玻璃管子。
系统自己念完这个设定,也觉得这话问得多余:“……”
因为人鱼最无法抗拒瑰丽光芒,和亮晶晶的玻璃管子。
祁纠托系统买的这一款,是有个科技树点歪了的钢铁星系生产的。个头不小,耐用且寿命长,赠送了蓄电池,据说能亮一百年。
这个世界也有辉光管,星舰里的少部分计时器也在用,所以“意外在沉船里发现神秘巨大辉光管”这种解释,硬说也能说得过去。
系统藏起又打输了的扑克牌,跟着祁纠一起离开缓冲区,看着他准备材料:“你要做个计时器?”
祁纠点了点头,摸到一把小锯子,就顺手抄起来,把桌面锯掉一半:“解一解闷。”
——想也知道,显然不是祁纠自己在隔水舱里待得太无聊,要做手工解闷。
国王给他弄得这个海底宫殿,面积实在相当大,上下两层,每层都有近百平米,十几个还没装修的空房间。
祁纠在附近绕了绕,系统忍不住完整走了一圈,差点被困在未知的神秘地图里,找不着回来的路。
“给国王解闷?”系统也被那种相当瑰丽的红光吸引,过去仔细看了看,“还别说……是挺漂亮。”
尤其是黑漆漆的背景下,放电的辉光像是在燃烧,又像永远不会冷却的岩浆,永远红亮着灼烧,永远不停跳动。
是人鱼抗拒不了的那种漂亮,看见这东西的人鱼,甚至能挪不开眼睛地一直看一天。
诡计多端的人类,顺便把亮晶晶的宝石镶上去,又用好看的珍珠做了个底座。
系统:“……”
现在别说是人鱼,它都有点不太能抗拒了。
遥远的轰鸣声透过封闭金属板,让他们所在的房间也轻微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