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里的人很放松,眉峰释开,阖着眼呼吸轻缓,看起来已经不头晕了。
应时肆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口袋,摸出那颗润喉糖。
他攥着这颗糖,其实已经攥了有一阵了,糖纸捏在手里,捏得噼里啪啦响……不那么舍得给出去。
润喉糖好歹也是糖。
应时肆这辈子,还没让人给过糖,就稀里糊涂长大了。
“不知道。”应时肆低声说,“你试试吧。要是吃了就不晕,那就是低血糖。”
他咬着塑料包装的锯齿撕开,挤出那颗糖,递到祁纠仍旧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边。
应时肆托着祁纠的额头,摸了摸这人的眉弓,示意他张嘴。
祁纠不张:“难吃。”
应时肆咬着小半片塑料纸,本来还打算嚼两下解馋来着:“?”
这糖是祁纠昨晚亲手给他的。
祁纠当然记得:“我们这种人,唯利是图,收买人心,一般都用难吃的糖。”
这话能把十个狼崽子气成球。
应时肆瞪大眼睛,匪夷所思盯他半天,一把抢回了险些给出去的糖。
他扶着祁纠靠回轮椅,把轮椅推到能晒太阳的地方,一头扎回阳台,严严实实关上了阳台门。
系统举起望远镜,观察不远处在生气的狼崽球:“他是怕阳台门漏风,冻着你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吗?”
祁纠咳了一声,控制着不笑,扯了扯那条毯子,盖住肩膀和腿。
雪还在下,太阳倒是不错。这种天气难得,虽然冷些,但没有那种阴沉沉的压抑,容易让人有个好心情。
祁纠过去养狼崽子,就喜欢挑这种天气出门。一人一狼去踩雪、找被雪埋的山楂树。
秋天打不尽的山楂叫冬雪一冻,又红又漂亮,凉得人脑门疼,果肉比生山楂细腻,含在嘴里就能解半天的闷。
祁纠挺喜欢吃冻山楂,狼崽子不爱吃,每次被哄着上当受骗吃了,就要气成个一动不动的球。
……
“你怎么有这么多故事。”系统越听越好奇,“你到底养过多少狼崽子?”
喉咙有些痒,祁纠咳嗽了两声。
他不折腾这具身体,把毯子往上扯了扯:“我养过一个狼崽子。”
他养过不少狼,但狼群内部体系结构严密,幼狼有母狼带,通常不会有什么机会把崽给人养。
他只养过一个狼崽子。
……阳台的门轻轻响了一声。
推拉门被一点一点扒开条小缝,窗帘也被掀开一角,冷冰冰的黑眼睛盯着祁纠,想要琢磨出这人又为什么咳嗽。
“可能是低血糖。”祁纠主动哄狼崽子,“我饿了,我没吃早饭。”
应时肆:“……”
活该。
这么大个别墅,干什么不开火?
要不是他提前有预料,留了两个面包,这人是不是要把自己饿晕在轮椅上?
应时肆还因为糖的事记仇,不想跟这人好好说话,可也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祁纠饿昏过去。
他攥着那两个面包,闷闷不乐钻出阳台,给自己拽了个沙发垫子,坐回到轮椅边上。
应时肆问:“你吃哪个?”
祁纠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肉松面包,陷入思考。
应时肆就知道他看不出来,提醒他:“这个肉松厚,那个奶油多。”
说这话的时候,应时肆盘腿坐在轮椅边上,仰着头一板一眼,严肃得像在看侦探小说:“肉松多的口感蓬松,但是呛。奶油多的细腻,但是齁。看你喜欢哪个。”
祁纠实在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过来。”
应时肆本来该立刻起飞,躲到三米外警惕龇牙,可迎上那双眼睛,两条腿却莫名没动。
应时肆盯着他,皱着眉想了半天,低声问:“干嘛?”
祁纠问:“吃不吃冰山楂?”
“……”应时肆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冰山楂,但毫不犹豫,想都不想:“不吃。”
应时肆才不信他,攥着口袋里拿小纸团裹着的润喉糖,相当警惕:“肯定难吃。”
祁纠笑得有点咳嗽,应时肆回头看阳台,才发现落地窗忘了关,细微凉气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应时肆立刻跑去关窗户,边关窗户边想,这问题提了等于没提。
祁纠肯定没怎么吃过面包,金主大老板一般不吃这东西,都吃西餐、吃鲍鱼海参,在饭店坐雅间。
应时肆其实有点想知道,祁纠干嘛不去吃好的——干嘛要待在这别墅里,这里面空空荡荡的,把他自己放这儿不就得了。
但这些不是他该问的,祁纠爱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应时肆捏了捏那两个面包,犹豫了半天,还是跑去浴室,把手反反复复洗干净,用毛巾仔细擦干。
“都给你尝尝。”应时肆把两个面包的包装纸都撕开,一样掰了一小块,“这块肉松多,慢点嚼,我看你气管不好。”
他说完才想起这话不客气,亡羊补牢,又加了句:“……先生。”
应时肆弯腰,把一小块面包喂给祁纠,又轻声说:“慢点嚼。”
这人又是受伤、又是咳嗽、又是低血糖,应时肆根本不敢大声跟他说话,一个喷嚏都怕把人打散架。
他看祁纠的衬衫,忍不住问:“不难受吗?”
祁纠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温和询问。
应时肆比划了下自己的衣领。
祁纠其实也不爱系这两颗扣子,但没办法,眼睛里笑了笑,摇摇头,吃了狼崽子投喂的面包。
看着他把两小块面包都吃了,应时肆莫名觉得欣慰,又兑了点温水回来,递到祁纠手里:“要哪个?”
“吃饱了。”祁纠接过温水,拢在手里,“你吃吧。”
应时肆皱起眉。
……这人要是这么吃饭,那就真活该头晕了。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头发,操控轮椅,往电梯的方向过去:“我今天居家休息,附近有超市,辛苦你出去转转,买点吃的回来。”
他的语气相当温和随意,应时肆却近乎错愕,站在原地盯着他。
祁纠停下轮椅:“有什么问题?”
应时肆想不通,这人难道真不怕自己跑了:“让我出门?”
祁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轮椅。
应时肆:“……”
应时肆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方便。”
他不是想说祁纠应该自己出门,是说就这么让他出去,万一他——
……话说到这,应时肆才悚然惊醒。
他在干什么?
这么好的机会,不论封敛是想试探他,想挖坑布陷阱给他跳,还是什么别的目的……只要拼一拼,咬咬牙就能跑了。
按照“三天后成年”这个破谎话,现在脱身是最合适、最安全的。
应时肆低着头,指节攥得几乎青白,把话一点点全咽回去。
幸而轮椅里的人并没有追问的习惯:“抽屉里有现金,羽绒服在衣柜顶层,我想吃冻山楂。”
应时肆心神不定,胡乱点了点头。
他看着祁纠进电梯,照着祁纠说的找到了羽绒服,拉开抽屉找到了现金……甚至找到了身份证。
他的身份证。
办好以后就叫这些人拿走了,应时肆自己甚至没怎么见过。
应时肆甚至都不会背自己的身份证号。
……他盯着那张身份证,又用力咬了咬牙,瞳孔转深,彻骨的冷意不受控地透出来。
应时肆立刻取走身份证,贴身揣好,又把那个厚厚的红包也抓起来,塞进羽绒服里。
这样就彻底没人能拦住他。
只要出了这个门,一直往远逃,他就自由了。
应时肆毫不犹豫往外走,越走越快,他才发现原来密码锁根本用不着密码,用力按下门把手就能打开。
应时肆把那颗润喉糖塞进嘴里,用力嚼了——根本不难吃,糖是甜的,淡淡的中药气息很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