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摸了摸他的耳廓,轻声说:“我知道。”
应时肆闭紧了眼睛,心想祁纠根本就不知道。祁纠差一点就吃不着灶糖、吃不着山楂、吃不着阳春面了。
这人自己住这个破别墅,肯定不会自己找好吃的,不会自己想办法住得舒服,每天就吃一堆药、弄一堆营养剂。
这么有钱的大老板,不会花钱不会享受,挣钱干什么?就存着?
应时肆小心把手探到祁纠背后,摸到硬邦邦的腰背脊椎,他屏着呼吸按了几下,就听见轮椅里的人滞住呼吸。
“不舒服。”应时肆轻声问,“腰酸是不是?”
他同意祁纠的意见,半夜请假,夜里他们不较劲……这人要真在这时候都骗他,他认了。
应时肆很少会想到“认了”这个念头,他长到快二十岁,从没认过什么事,从没信过有什么逃不脱的命。
这是头一遭。
应时肆跪在轮椅前头,身体前倾,环抱着祁纠。
轮椅里的人弯下肩背,靠着他,额发静静垂下来。
“一点点。”祁纠说,“还好。”
应时肆不信他,空着的手小心拨开这人额前的碎发,擦拭祁纠额上泛出的冷汗:“怎么还不睡,在忙什么?”
祁纠想了想:“睡不着。”
应时肆有些愣怔:“怎么会睡不着?”
——他原本想问“怎么也会睡不着”,因为应时肆也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所以才会带着枕头来走廊。
他想着,要是睡在这,祁纠有什么情况,肯定立刻就能听见。
这是——是为了掌握敌人的弱点。
掌握了敌人的弱点,他就能在这别墅里来去自如,想离家出走,买张火车票,随时都能走。
“是不是卧室不舒服?”应时肆想起自己刚才进去时看见的情景,“你这卧室……你这别墅都该改一改,风水有问题。”
祁纠问:“能代劳吗?”
应时肆愣了下:“我?”
祁纠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摞支票,交给他:“我报销。”
应时肆上一刻还在想祁纠吃不着阳春面,下一刻就被这种豪气震撼:“……”
“我不擅长装修。”祁纠说,“术业有专攻。”
祁纠对生存质量的要求就是能活,要他徒手搭个小木屋,弄得舒服暖和能住人,这倒是没任何问题。
但絮窝不归他管,就算是很久以前,絮窝这活也是狼崽子的。
应时肆把那些支票攥在手里。
……这上面都签了名、盖了印章,随便他填数字,就能生效。
拿了这个,他以后就跑得更容易了。
应时肆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测试……他希望是。这样他就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弄走封敛的钱,在这人暴怒着回过神来之前,拍拍屁股逃之夭夭。
应时肆这么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祁纠是怎么“暴怒”的,没说话,把厚厚一摞支票折了折,草草揣在口袋里。
这会儿工夫,祁纠其实已经有些精神不济,靠在他身上阖目养神,呼吸渐渐变得轻缓。
被应时肆的动作牵扯,轮椅里的人跟着醒过来,睁开眼睛。
应时肆算是彻底不信他的话了:“睡不着?”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了下,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顺着颈后向下拢,将应时肆揽进怀里。
一只狼崽子撑着轮椅,被圈进怀里,抱了个正着。
这个距离太近了,应时肆不适应,险些就要挣动,又生生忍住。
……他挣了,祁纠是真会松手的。
应时肆绷着肩膀,一动不动地贴在祁纠胸口,他听见这人夹着轻咳的轻促呼吸声,就忍不住小心顺抚祁纠的背。
应时肆忍不住猜测:“你一个人,也会觉得不舒服,是不是?”
这话让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思索,这种思索看来并不容易,没多久就叫微眩的倦色盖过去。
应时肆被他抱着,双手扶住祁纠的身体,察觉到这人渐渐向下沉,连忙将人抱实。
祁纠换了家居服——这人的家居服也都是极保守的款式,外面再搭上件厚睡袍,恨不得比衬衫露的还少。
应时肆扶着祁纠,帮他把轮椅推回房,严严实实拉上窗帘,挡住外头几乎是狂魔乱舞的树影。
窗帘拉严、灯再打开,这卧室倒也不至于有多阴森。
应时肆小心地扶祁纠上床睡觉,中间这人又醒了一次,但没再跟他说彬彬有礼的“有劳”,只是撑着应时肆的手臂,很熟练地把自己挪到床上。
“你晚上……有时候,跟白天不一样。”应时肆替他盖上被子,趴在床边轻轻摸祁纠的脸,忍不住轻声问,“为什么?”
倒不是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只是晚上有些时候,祁纠的话会明显变少,视线的落点不一定在他身上,有时候会很模糊。
这时候的祁纠,显得比白天更不设防,那种透彻的清晰暂时被隐藏,让应时肆总是放心不下他。
“是一种心理问题,叫‘闪回’。”祁纠想了想,“会不定时发作,因为我的个体情况,晚上发作的情况多。”
应时肆听不太懂,但想来抱着能好受些,他把晚上和病发的祁纠和平时分开,踢了拖鞋爬上床。
管他什么问题,反正现在他在呢。
他可以陪祁纠说话。
应时肆抱着祁纠,慢慢替他按摩在轮椅里坐僵了的腰背,顺抚祁纠的脊背,给他讲自己出去长的见识。
“火车很快,说跑就能跑。”应时肆说,声音越来越含糊,“两个小时……我能跑得你再也找不到。”
祁纠相信:“嗯。”
困懵了的狼崽子张牙舞爪:“天涯海角。”
祁纠相信,摸了摸狼崽子的后颈,拉过被子替他盖上。
应时肆在梦里周游全中国。
大半夜跑上二楼、操心照顾人的狼崽子,困得眼皮一坠一坠,缩在祁纠怀里,一不小心就睡熟了。
/
翌日一早,应时肆先醒。
短暂的“请假”结束,他们在白天恢复针锋相对。
比坏金主先醒的狼崽子相当骄傲,一大早就穿上羽绒服,大摇大摆出门,去买蜂蜜和新便签纸。
祁纠换好衣服,来到客厅,发现窗帘全被严严实实拉着,一点光也不透。
灯倒是开得通明,连浴室的浴霸都开着。
“天气特别不好,多云,有雪,别开方框……可能是说落地窗。”
系统举着张支票,努力分辨应时肆的狗爬字:“大风蓝色预警,西北风七到八集,集写错了……”
祁纠把写满了铅笔字的支票接过来,对着光看了看:“家里能写字的纸少到这个地步了?”
“也没有。”系统其实看了应时肆的心路历程,“他不想翻你抽屉。”
应时肆过去从没觉得偷东西有什么不好。
这世界没好好对待他——没人教他,没人养他,他自己乱七八糟活。
这么个活法,有什么规矩好讲。
在火车上,应时肆看着用祁纠的钱买的一编织袋家当,穿着祁纠的羽绒服,嚼着祁纠的钱买的灶糖……心里第一次难受得要命。
这种难受叫他自己想不通,
祁纠甚至答应了让他花这些钱,也不会过问他是怎么花的。
应时肆几乎可以随便支配这些钱。
到了这时候……攥着大把钱的应时肆,居然反倒觉得烫手,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了。
应时肆在心里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但就算这样,他在客厅绕了好几圈,还是没碰任何一个抽屉,找了根铅笔头,在支票上写了给祁纠的留言。
应时肆给祁纠留言,告诉祁纠,自己去买蜂蜜和便签纸,很快就回来。
祁纠如果醒了,就等一等他,他回来煮阳春面。
这种面要现煮现吃,热腾腾地吃满头汗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