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别墅。”代理人一板一眼,“这也是资产托管的一部分,包括物业费、采暖费和清洁费。”
硬要说的话,还有院子的绿化费,水电燃气费,安保费,地下室和外墙的维护费。
应时肆:“……”
这人仿佛是故意的。
但这种想法又分明是错觉,眼前的代理人严肃冷淡、不苟言笑,一派不近人情的商业精英架势,没有拿这个捉弄人的本事。
“你的髌骨有点脱位。”代理人稍稍俯身,挡了叫风扫下来的一团雪,身影将他罩住,“坐,我替你纠正一下。”
应时肆皱了皱眉,看了他一阵,慢慢走向路旁的长椅。
髌骨脱位不处理,可能会伤韧带、落下旧伤,以后会影响T台和演戏,很耽误事。
应时肆不拿身体置气,哪怕他很想这么做,但T台是先生教他走的,演戏也是,他没这个权利胡闹:“你会弄?”
代理人不答话,只是半蹲下来,掀开风衣的衣摆,挽起他的裤腿。
一大片淤青爬在膝盖上,应时肆没觉得怎么疼,叫冰凉的手指推上卡住的部位,却被冻得微微打了个激灵。
应时肆皱紧眉,看着蹲在面前的人影。
这双手他也不认识,但手上的力道利落、准确、格外稳定,摸索到位置一推,伴着轻微脆响,原本卡着的不适就消失。
冰冷的掌心在他膝上轻按。
应时肆屏着呼吸,垂着头一动不动,任凭对方握住他的膝盖和脚踝,稍稍活动他的小腿。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胸口也像是被一只手探进来,攥住心肺,混杂着强烈陌生的熟悉叫他无所适从,不安到近于茫然。
“好了。”祁纠帮他放下裤腿,收回手起身,“最好不要立刻走路,我背你?”
应时肆摇了摇头,摸出手机,他决定打车。
应时肆知道怎么用手机打车,拍戏的时候,剧组的人教给他了。
系统悟得挺及时,杀回后台:“等着。”
——其实也不用怎么刻意干扰,本来也几乎不可能打得着车。
马上就要过年了,还出来跑的车本来就不多,一大部分不愿意来这乱糟糟的酒吧街,剩下那部分也不愿意接一公里的单子。
应时肆低着头,看着手机上的等待时间,慢慢攥紧手机,无声咬了咬牙。
“别咬牙。”有人说,“会头疼。”
应时肆倏地抬起眼睛,却看了个空。
他听见自己的喘气声,熟悉到刻骨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这是幻觉,心脏砸着耳鼓,他得回家了。
代理人站在路旁,见他起身,就走回去:“我背你,应先生。”
“这是职责之一。”
代理人说:“你也是托管的财产。”
应时肆无法对这句话做出有效的回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等知觉恢复的时候,已经被对方背着走了一段路。
附近没有路灯,道路不算平坦,又加上下了雪,没那么好走。
但背着他的人走得稳当,仿佛这种路算不上什么困扰,黑漆漆的路况剥夺了视觉,其他感触就变得格外明显……应时肆又听见那种脚步声。
“不疼了。”应时肆低声说,他用力攥了攥膝盖,“我自己走,你带路。”
代理人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别逞能。”
“你的健康状况,和我的工资挂钩。”代理人说,“请尽可能配合。”
应时肆皱紧眉:“扣多少?我补给你。”
代理人稍一沉吟,说了个数字。
应时肆:“……”
干这行的是抢钱吗?!
系统也听得挺震撼,在后台问祁纠:“有这么多?这么说都不违规?”
“不违规。”祁纠分心回答它,“遗嘱也是我写的。”
系统:“……”对。
代理人的报酬由委托人决定,委托人跟代理人是一个人,这里面的可操作空间就太多了。
祁纠要是下手狠点,甚至能把留给狼崽子的财产再套回来,然后再给应时肆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钻空子,拿个双份提成。
祁纠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能吗?”
“不能。”系统快速确认了一遍,有点遗憾,叹了口气,“不过……照这么看,澜海的人警惕一点是对的。”
毕竟应时肆完全不了解这里面的运作,前段时间才开始学习接触。
代理人要是有这个心思,能钻的空子实在太多了。
一公里的路确实不怎么长。
系统还在惋惜提成,祁纠已经把人送到别墅门口。雪相当识相地眼见着越下越大,被风卷着,已经在院子里堆出了个小雪窝。
应时肆被他放下来,扶着门框,在台阶上站稳:“怎么回去,能打到车吗?”
祁纠扶了下眼镜,客气地摇头:“打不到。”
应时肆:“……”
系统:“……”
也没有问题,毕竟代理人严肃冷淡、一板一眼,问什么答什么——这种天气开车已经挺危险,暴雪预警都发布到橙色了。
应时肆盯着他,黑沉沉的眼睛看不透情绪,一只手扣住门框,指节已经泛出隐隐青白。
“快,再卖卖惨。”系统帮忙出主意,“你本来想去住酒店,但钱包……钱包没丢,身份证没在身上。”
系统已经给他查了:“最近的酒店离这五公里,你还得再走过去,要么就去酒吧街住八十块钱的小旅店。”
那种小破旅店,又吵又闹、条件又不好的,说不定还会被几个不开眼的混混打劫,不得不动手。
况且今晚走的路也太多了,就算系统挑了个挺不错的假腿,也不能一口气走这么远的路——既然都已经把人背回别墅了,最合理的当然就是趁着雪留宿下来。
祁纠其实也做过类似的计划,但这会儿站在风雪里,看着脸色也苍白的狼崽子,还是临时修改:“算了。”
系统愣了愣:“为什么?”
“对他来说太困难。”祁纠回答它,“不急在这一时。”
对应时肆来说,这幢别墅是好不容易絮好的窝,只要藏在里面,不论高兴还是难过,都是安全的。
被带回别墅那天开始,应时肆有了家,这个家过去属于两个人,七天前变成了一个。
这里面的一切狼崽子都熟悉,在一切都还没缓过来的时候,立刻用陌生的部分侵入其中,的确是件艰难过头的事。
应时肆并没做好准备,这么快就邀请一个陌生人进家门。
祁纠给系统发消息:“帮忙变点雪。”
系统这回领悟得挺快,迅速变成一大坨房檐上的积雪,在风里晃了晃,结结实实砸在祁纠家狼崽子的脑袋上。
应时肆猝不及防,被冻得愣在原地,抬头看了看。
祁纠把雪拂掉,合理地碰了碰狼崽子的头发,把翘起来的地方弄顺。
应时肆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瞳孔黑得像是极夜,那些雪也像是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回家吧。”代理人说,“雪下大了。”
“附近有个酒店,我去住一晚,不算太远。”
代理人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祁纠准备回酒吧待一晚,转身下台阶,走到第三个台阶,衣摆被冻得僵硬的手攥住。
应时肆盯着他的腿。
“你知道这扇门的密码吗?”应时肆说,“我不记得了。”
祁纠知道,但这不是代理人的职权范围。
标准的答案并不是回到家门前,揽住狼崽子的肩膀,握着他的手,一起把正确的密码输进去。
真这么做,被弹出这个世界,再要找什么合适的容器,就只靠系统英勇紧急杀过去堆个雪人了。
应时肆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影。
有某一瞬间,他生出错觉,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像是变成了琥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