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又过了五年,陆焚如弄来了三界第一好酒,祝尘鞅难得畅怀,酒来杯干,欣然醉倒,神力逸散化归天地。
陆焚如抱着他的师尊,察觉到怀中身体变冷,那双眼睛里醉得通明澄澈,还有笑在里面,稍稍颔首示意。
陆焚如立刻低头,抱着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
同样变冷的手,力道很轻,慢慢摸他的耳朵:“焚如。”
他师尊看了他一会儿,自己先笑了,靠着他的手臂咳了咳,舒尽胸腔冷气,瞳孔渐渐透明。
他师尊点点头,温声说:“世间种种,能应对了。”
陆焚如在这话里发抖,这毛病大概改不掉了,哪怕脸上定住笑,眼泪也一样往外涌。
他在世间行走百年,已经能把茶泡得很好,温润醇厚的茶汤正好解酒。
祝尘鞅慢慢咽下一口,眼睛里笑了笑,在他怀里从容化散,万千金光融入天道。
……
这梦也很好。
太好了,这是他第二喜欢的梦。
第一喜欢的……是多年后了。
再度突破、碎裂虚空的妖圣,其实还没太弄清楚,这是不是梦。
他还攥着师尊给的第一百零八块小铁片,铁片没有消失、没有变化,没有化作一堆粉末尘灰。
那么这大概不是梦。
陆焚如紧紧抱着他的刀,走在传闻之中,更在上九天之上的天阙,跟着红线走。
他看见一家很眼熟的客栈。
客栈老板在钓鱼,身边的茶水和他泡的一模一样,钓竿是他打劫了巫妖两族至宝做的,盘古玉髓晶莹剔透,线是扶桑神树喂养的天蚕丝。
他看见越来越多他藏在识海里的东西……桃花树,温泉,离火园的炼丹炉,他自己学着做的战神糖人。
狼灵伏在老板身边,被摸脑袋摸得舒服至极,惬意晃着尾巴……没来得及打滚,就被拎着脖颈揪起来。
陆焚如拎着这头破狼,沉默地盯着一双泪汪汪的黑眼睛。
他怀里的刀忽然当啷一声响。
他师尊给他的刀,从他怀里的刀鞘挣扎两下,自己把自己拔出来,毫不犹豫长腿就跑,咻地钻回老板的袖子里。
陆焚如:“……”
胆子最大的时候,他确实想过……这百年间的每一场梦,都是师尊陪着他做的。
但这无疑不是他想象里见师尊的造型。
堂堂妖圣,一只手拎着狼灵,一只手抱着空刀鞘,动也不会动,木木愣愣站着,看着那双透了笑的眼睛。
他师尊不用再被神力束缚,眼睛原来是琥珀色的。
比蜜蜡和日光都更稳重的颜色,一样暖,从容柔和,看向他的视线……无疑不是久别重逢。
不是久别重逢。
“……师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悸颤得厉害,吐字吃力,他自己都听不大清:“怎么……”
“这个。”他看见他师尊拿出那把黑漆漆的假刀,“你不还我,我走不了。”
祁纠收好假刀,放下钓竿起身:“只好跟着你,进梦里过过瘾……酒很好喝。”
祁纠说:“茶也很好,回家再泡一壶。”
陆焚如张了张口,发不出声,有种恍惚着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卷着他,他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师尊……”他听见自己轻声说,又或许根本没出声,“我想哭。”
陆焚如说:“我想哭。”
他喘不上气,胸口坚冰化水,装不下那么多水,淹到头顶,眼睛胀痛。
他看见他师尊点了点头。
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笑,比任何一场梦里都清晰,都好,都叫他挪不开眼。
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祁纠点了点头,朝他抬手,说:“来。”
第95章 我喘不上气。
凌晨到天亮之间, 总会有那么一段,天色最暗。
湖水是冰冷的。
视野暗淡,枯黄的野草杂乱无章,熹微天光反射在水面上, 光滑如明镜。
在这一片仿佛沉睡的静谧里, 显眼的红点落进草丛, 懒洋洋拨了拨。
——任何屏息凝神、一眨不眨盯着直播的人都清楚, 这是狙击镜的辅助瞄准装置。
屏幕前有人重重叹气。
叹气的人越来越多,评论也闪烁着滚动。
「……这一批也全灭?」
「行了, 都别看了……又全军覆没, 全员回去重修吧。」
「就没一个人能干掉他?杀他一次也行啊!」
「再怎么也是帝国舰队的前负责人,就算是个beta, 实力也摆在那,确实强得离谱。」
「少来,他都退役多久了?一个逃离战场的胆小鬼、懦夫,居然还能神气到现在?还赖在帝国军校这种重要的地方,负责毕业考核?」
「有什么办法?这一批Alpha学员已经是成绩最出色的, 不还是没有人通过吗?」
……
智能监测的摄像机跟着拉近, 又一个满脸糊着泥巴、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沼泽里的学员僵在原地, 三秒钟后,背上冒起象征淘汰的青烟。
考核结束,直播也到此为止,只剩下个相当惨烈的“全员未通过”标识, 挂在漆黑的画面上。
祁纠收起枪, 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草灰, 从灌木丛中走出来。
“今天土豆打折,还有星兽肉。”系统在星网上冲浪, 发现了个限时打折的优惠,“多买几斤?晚上炖汤吗?”
不等祁纠回答,那个极不甘心的Alpha学员豁然跳起,身体瞬间强化到极致,一拳直冲他捣过来。
祁纠正在解迷彩服的领口,让过甩飞的泥巴,握住那条手臂,单手一扯一送,来势汹汹的人影瞬间失去平衡,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买。”祁纠揉了揉手腕,给趴在地上的学员身上放了朵野花,“再买点红葱。”
他手上沾了泥,走到湖边蹲下来,撩起些湖水洗了洗。
……
他们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一段时间。
这是个星际世界,设定也很常见——在原本的性别基础上,又分化出第二性别,Alpha、Beta、Omega。
祁纠这回的身份,是帝国舰队的前负责人,也是军事学院的教官。
再加个前缀……大概是被流放到帝国军事学院当教官,正在服刑、相当贫穷,需要自己做饭的前负责人。
祁纠蹲在湖边,一边洗手,一边在意识里和系统挑选食材。
察觉到喉咙处的震动,他在颈侧点了下,一道深蓝色的环形电子镣铐就沿着他的指尖浮现,悬浮在他颈间。
镣铐连接军方的暗网,另一头有人说话,声音通过骨传导,稍远些就听不清。
“考核结束。”祁纠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学员,“活着,可以派急救艇来。”
系统凑过去,跟着听了听。
镣铐另一头的语气颇为严厉,提醒他们作为教官,有义务保护和处理受伤的学员。
祁纠:“处理了,我献了花。”
镣铐的另一头:“……”
考核持续了三天三夜,这里已经是地图的边缘,最近的急救艇赶过来,也要半个小时。
电子镣铐没了动静,对面大概已经离开通话区域,匆忙赶去调拨急救艇了。
祁纠收起这道深蓝色的圆环,让它恢复成硬币大小。
这是用来监控和管束重刑犯的电子镣铐,必要时,也能用来拷问重刑犯。
他们这次的身份叫提尔·布伦丹,不过这名字已经被抹去,不再享有与之相对应的公民权益。
这样严峻的处罚,当然不是“逃离战场的胆小鬼、懦夫”这么简单——就在三年前,在提尔·布伦丹的指挥下,帝国舰队遭遇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这也是他退役的原因。这场惨败让他遭受数不清的指控,在军事法庭的审判下,以严重的渎职罪服刑至今。
有人怀疑他做了叛徒,有人怀疑他利用职权中饱私囊,也有人认为他本来就是伪造身份的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