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宁错开眼,又看向梁靖,他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这个时候刺激霍氏,眼前之人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女子,也是一个母亲。
这时,梁靖动了,他上前一步朝霍氏跪下:“母亲,孩儿曾向你禀过身体有疾,这样还去成亲,那不是害人吗?母亲对孩儿一向严格,生怕孩儿有损父兄名声,孩儿对母亲的教诲铭记在心,一直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不敢做出有辱父兄英明之事。”
霍氏不会不能也不敢对着萧宴宁发脾气,听闻梁靖这话,她声音尖锐:“你敢对着你父兄的牌位发誓,这件事上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身体有疾就是一个借口,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拿着这个借口来诛心。
梁靖:“母亲说的是,这件事上孩儿的确做不到问心无愧。当年皇上根本无意,是孩儿当年在西境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亵渎君王在先。”
霍氏的眼睛因这话蓦然瞪大了一分,不敢相信这是梁靖能做出来的事儿,她的眼睛因瞪得太大更疼了。
梁靖:“皇上当时并未答应,是孩儿不甘心,借着皇上心软得寸进尺。孩儿知道引诱君王罪大恶极,但孩儿不后悔。”
萧宴宁的眉心跳了跳,他有些不悦,忍不住道:“什么叫罪大恶极,若我无心,根本不会纵容你。”
只是他被无视了,梁靖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望着霍氏继续道:“孩儿自幼入宫为皇上伴读,因皇上在,孩儿从未在宫里受过一丝委屈。当年父兄战死沙场,四下皆传孩儿命中带煞,克六亲,是不祥之人,也因皇上出现流言才会平息,孩儿身边才得以安宁……深宫庇佑之情,梁府维护之意,都是孩儿对皇上的执念。孩儿明白之后尝试过放弃,不过执念已入骨,根本剔除不掉。”
霍氏因梁靖的话身体晃悠了下,当年她一日之间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她沉浸在悲痛中,每天眼泪流不完,一时没有察觉那些恶毒流言,让小小的梁靖受了不少委屈。
梁靖看霍氏这样,他开口安抚着:“那时母亲悲痛欲绝,自己差点都跟着父兄走了,孩儿心里都明白,也从未怪过母亲。今日,在母亲眼中,孩儿做错了事,请母亲原谅。”
“母亲若是觉得京城呆久了不舒服,孩儿便向皇上请旨去驻守边境。母亲若是喜欢孩子,以后便在边境挑几个有眼缘的养在身边。只是孩儿成亲之事,就此作罢吧。”他心中只有萧宴宁,娶妻就是在害人。
梁靖朝霍氏又拜了拜,然后他抬头:“母亲,皇上私自出宫,要是时间久了,被宫人发现皇上不在,宫里怕是要乱,我先送母亲回去休息,再送皇上回宫。”
霍氏看着他,眼睫微颤,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眼泪滚落嘴边,咸得发苦。
她第一次觉得梁靖是属驴的,太犟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
她承认萧宴宁是个不错的人,万一呢,万一萧宴宁新鲜劲儿过去了,那一门心思埋头于此的梁靖何去何从?
被帝王厌弃的人,到时又该怎么在这个世上立足。
霍氏心中有无数话,最终只是朝萧宴宁拜了一拜,萧宴宁微微错开身体,她缓缓站起身,梁靖在她之后也站了起来。
涉及这等私密之事,房内并无外人,霍氏深吸一口气,她擦了擦眼泪,让自己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她道:“皇上出宫事大,你送皇上回宫吧。”
说完这话,霍氏缓步离开。
萧宴宁和梁靖看着她的背影,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既然是偷偷而来,自然要偷偷离开。
萧宴宁是从哪里来从哪里离开,梁靖说了要送他,自然同他行为一致。
从院墙上跳下来,看着身边的人,梁靖心里升出一股疯狂的冲动,他想这么拉着萧宴宁离开,什么都不管了,去一个只有两人的地方。
萧宴宁见梁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纵容地笑了下,他看出了梁靖的心思,他安然地站在那里,好像只要梁靖一伸手,他就可以跟着梁靖到天涯海角。
不过,冲动归冲动,想象归想象,就算可以,梁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看到他们出现,砚喜感动地快要哭了。
察觉到两人间的气氛不同,砚喜收起脸上的表情,安静地立在一边。
梁靖嘴上说着要送萧宴宁回宫,却也只把人送出梁府。
萧宴宁临走时朝他笑了下:“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梁靖点了点头,不过他没动,很执拗地站在那里,萧宴宁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梁靖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萧宴宁离开,直到背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梁府。
萧宴宁脸上和善的表情在彻底离开梁靖视线时才消失,梁靖就算看着他的背影,他也没有冷着脸。
看不到了,情绪才有所流露。
砚喜是为数不多知道两人关系的人,这情况一看就是出了问题。
砚喜哪还敢吭声。
萧宴宁回到宫里时,宫里还真乱成了一团。
就是那么巧,萧宴宁刚出宫不久,太上皇派人来寻说是让他过去一趟景安宫,宫人不敢说萧宴宁私自出宫了,只能含糊表示皇上在小憩。
太上皇听到消息东想想西想想,想人是不是病了,不过以前萧宴宁就算病了看到他派去的人也会说一声情况,现在他派去的人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太上皇心里那是一个酸,想萧宴宁是不是当皇帝翅膀硬了,不想搭理这个太上皇爹了……
太上皇是越想越生气又连带着担心,于是干脆直接杀了过来。
结果,什么小憩,人都没在。
萧宴宁回到宫里就和太上皇那张阴沉的脸对上了。
太上皇本来是想问罪的,看到萧宴宁脸色不好,他皱眉:“怎么出一趟宫脸色这么难看?这是去哪了?”
萧宴宁收敛起心神:“儿臣去了趟福王府,又顺便去看了看梁靖。他几日没上朝,儿臣担心。”
太上皇眉宇舒展开来,想来也没人给皇帝气受,不过他还是开口道:“你都是皇上了,对臣子不能和以前一样,总得有点距离。梁靖病了,你派御医过去就是,赏赐些上好药材,哪有亲自前去探望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让朝臣怎么想?再说,这样长此以往,容易让人生出膨胀之心。”
萧宴宁心里本来就压着一块名为霍氏的石头,听到这话忙道:“儿臣知道,儿臣避着人去的。”
老皇帝懒得在这事上和他争辩。
反正他也习惯了,从小到大,萧宴宁都向着梁靖。
“过些时日,朕想去出宫走走。”老皇帝终于说起了正事。
萧宴宁:“出宫?”
老皇帝点了点头:“入了京,朕就再也没出过京,如今正好趁着机会出去走走看看。”
萧宴宁望着皇帝:“父皇想去哪里?可有想法?”
他知道老皇帝的用意,主要是宫里一直有两个皇帝也不是个事儿。短时间不显,时间长了,总有人会想让他这个太上皇出面压制新皇。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肯定会引发矛盾。
老皇帝心里对皇位还有点流连,但他又觉得既然退位了,就退个干净,背后偷偷摸摸和刚掌管的儿子打擂台个算什么事儿。
老皇帝道:“顺着运河往下走,喜欢哪里就停哪里。朕治理国家这么久,还没好好看过呢,就当去散散心了。”京中出了太多事,心情难免压抑,出去溜达溜达也好。
萧宴宁:“父皇既有意,儿臣立刻命礼部去准备。”
老皇帝:“不用大张旗鼓,朕又不带大臣,就带着皇后、皇贵妃……还有你祖母她们。”蒋太后不是想回通州吗,趁着机会正好走一趟通州。
萧宴宁是皇帝,他那些嫔妃能带去的都带去,身体不好的就留下,日后随他去宫外住。
萧宴宁看着皇帝,认真道:“父皇的安危最重要,真要出去,侍卫肯定要带足。现在天气马上就要冷起来,运河结冰没法走,怎么着也要来年三四冰融河开才能出行……还有,柳宗带着西羌王族马上就要入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