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宁笑了,他道:“怎么会,父皇从小就疼我,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生我的气。”再说,现在他是皇帝,又早就和他们打过预防针,太上皇和秦太后心里一时难以接受,可不会做糊涂事。
梁靖这才彻底松口气。
第203章
在小八长大的过程中,萧宴宁除了日常忽悠他之外,还给他狠狠上过几课。
第一次是在他九岁那年,因为小八是萧宴宁一手带大的,两兄弟之间的感情非常好,小八平时都很黏这个兄长,加上被忽悠瘸了,他是又听话又努力。
然而,小八终究生于帝王家。他身为皇帝唯一的嫡亲弟弟,加之萧宴宁始终未娶,后宫无人自然没有子嗣,几乎朝堂内外皆知,小八便是未来的皇太弟,是铁定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
小八身边服侍的人哪怕是经过层层筛选、精挑细选下,这些人对待小八也总不免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与若有若无的巴结。
宫里宫外更是没人给他不痛快,众人都在无声无息地捧着他。而且小八的处境和当年的萧宴宁截然不同,一来他在宫里没有和进行他争夺的哥哥弟弟们,没人在他身边虎视眈眈,所以哪怕他再怎么聪明,戒备心这一块没有那么高,二来萧宴宁这个皇帝对他没有那么多猜忌和怀疑之心,对他不会一方面疼爱一方面防备。
萧宴宁实实在在拿小八当下一任帝王来培养,无论是性格还是学识又或者为人处世方面都对他倾注了无数心血。
只是由于所处的环境之故,小八从小到大几乎可以说没什么苦恼,他想要的一切东西都很容易就得到了,甚至连皇位都唾手可得。而且小八被萧宴宁养的非常自信,因为没有经受过什么太深层次的打击和挫折,整个人显得又傲气还有点漫不经心。
如果生在普通人家这是一个很大的优点,可生在帝王家,又是未来的皇帝,那有些优点就可能是非常大的缺陷。不过在小八还年幼时萧宴宁并未出手干预,一个生在皇宫里的人拥有点童年不容易。
那么几年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应该好好享受才是,毕竟除了这几年,后面还有很多年都要在龙椅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年纪太小,过早被现实碾碎天真,性格也容易扭曲。
小八很聪明,也见识过宫里一些手段。
只是有些事他到底没有亲自经历,总有些懵懵懂懂。
在他九岁那年,萧宴宁见他危机意识不强,心下隐隐有些担忧。
于是某天萧宴宁同梁靖在一起时,突然道:“孩子长大了,不能整日困在宫里,该见见这天下到底有多大,世上有多少人。”一直被捧着长大,得到东西太过顺利,就会觉得这世界万物都理所当然。
这对帝王来说是大忌。
这些年梁靖一直在教导小八强身健体,他在心里一直拿小八当自己的孩子来待,小八也很听他的话。在梁靖听出萧宴宁话里的意思,心下隐隐有些担心,他道:“王爷他还年幼……”
萧宴宁亲了他一口,然后声音略沉:“梁靖,他都是快十岁的人了,年纪不小了。”在这个时代,有些人十六七岁就开始经营家中生意,有人十六七岁就开始涉足官场。
小八很聪明,但有些事也需要点透。
听到这话,梁靖微微一愣,随即有些失神,他想到了自己,他在九岁的时候已经扛起梁家重担了。
想到以前,梁靖错开眼,他怅然道:“我就是觉得他还小。”
“我知道你心疼,不过心疼归心疼,他要是看不起自己的未来,那不仅仅是在害他。”萧宴宁道。
小八要扛的不只是个一家,还是一个国。
当年睿懿太子九岁时,已经赢得不少朝臣称赞,后来还不是一个疏忽大意就沦落到那样的下场。
萧宴宁骨子里其实极为冷情冷性。
他意属小八成为继承人,那绝对有他的私心所在,因为小八继承皇位对他来说最有利。
秦太后那边嘴上不说心里也会高兴,因为这意味着秦家只要不脑子发昏,那还有数十年的光耀路程可以走。
可萧宴宁也很冷酷,如果小八承担不起这个江山之重,那他也不会因为血脉之情就强推他上位。
只是真要走到那一地步,萧宴宁还得费时费力另择新帝人选,此人要有头脑,要聪明,还要能容得下小八和往下退的秦家,还需要能善待梁靖和梁家。
说实在话,找到这么个人还真有点不容易。
所以萧宴宁还是希望小八能够争气,他自私,但他不会拿天下百姓的命和前途开玩笑。
小八可不知道萧宴宁的想法,这天他和往常一样被萧宴宁带着出宫。
这次萧宴宁特意恩准他跟着梁靖在宫外住上几天,名义上是让梁靖带他见见世面。
小八当时可高兴了。
萧宴宁看了梁靖一眼,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等萧宴宁走后,梁靖牵着小八的手,问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穷困。
小八想了下,试着说出心中的答案:“街上那些大冬天里还在卖冰糖葫芦的人是吗?”
梁靖笑了下没吭声,那段时间他带着小八几乎走过了京城最破坏最阴暗的地方。
这期间,小八闻到过垃圾腐烂的刺鼻恶臭,他当场就吐了,然而许多人家竟就毗邻而居,日日生活于此,他亲眼见到无家可归的乞丐蜷缩在寒风中,亲耳听见邻里为争夺一口井水而用最污秽的言语相互辱骂。
更让小八受不了的是,这个冬天竟有人家为了一点活命的银钱,哭着卖儿女为奴。
那几天,小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后来,梁靖特意在城南租下一处简陋民居,带着小八亲身体验市井生活。
房子捡漏,可他们房子里仍旧用的是最好的炭火。
小八看着那些炭火时常走神。
梁靖告诉他,天下很大,哪怕是在京城都有这样穷困的人,更何况其他地方。
小八沉默着,书中轻描淡写的“民生多艰”四个字,陡然化作沉甸甸的现实压在他心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梁靖看他很沮丧,便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没关系,皇帝已经在努力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相信小八也一样。
他们隔壁住着个在药铺当学徒的年轻人,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只知他早年丧父,独自照料着久病卧床的母亲。
梁靖第一次喉咙不适时,便让小八敲响了隔壁的房门,让他去找那个学徒拿点药。
小八很听话的去敲了房门。
许久,一个衣着单薄、面容清瘦、神色戒备的年轻人探出身。他的目光落在小八精致却不显奢华的衣袍上,微微一愣,随即皱起眉头,眼神复杂难辨。
小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仍礼貌地说明了来意。
年轻人看了他许久,最后自嘲般地笑了笑,一言不发,回房给他拿了点润喉丸。
有那么一段日子,梁靖喉咙隔不几天就上火,加上隔壁的年轻人很面善,小八便成了那扇破旧木门前的常客。
不过那年轻人一直很沉默,总共也没和小八说过几句话。
直到小八该回宫了,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前来,小八忍不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沉默了,他道:“阿喻。”
小八歪了歪头疑惑道:“阿喻?”
年轻人笑了下,神色古怪,他淡淡道:“我没有姓,就叫阿喻。”
小八离开时,这名换做阿喻的年轻人一直站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倘若小八回头,定会看见他眼中翻涌复杂至极的情绪。
这天过后,萧宴宁亲自来梁府接小八回宫。
回宫的路上,小八咬了咬牙问道:“皇兄,阿喻……阿喻他以前是不是姓萧?”
萧宴宁嗯了声,淡淡道:“他叫萧喻,是康王之子。按辈分,本该唤你一声小皇叔。康王获罪被贬为庶民后,子孙后代也褫夺宗籍,不得再姓萧。所以,他现在是无姓之人。”
说罢这话,萧宴宁看着小八目光沉静却极具压迫感:“小八,有些事,皇兄哪怕是皇帝也无能为力。你若说话做事不够小心,被人拿住把柄,今日之萧喻,便是你的明日之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