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早两个小时去打工,能多赚一百块,够他半个月的伙食饭。
虽然裴肆之不想承认,但秦昭的那句提醒确实帮了他大忙。
*
于是自那之后,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台,渐渐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身影。
起初,裴肆之总是冷着脸赶人,可秦昭却像是听不懂拒绝,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
“今天的红烧排骨太咸了,帮我尝尝?”
“这道数学题也太难了吧,听说你成绩很好,教教我。”
“天台的风很舒服,借我躲一会儿。”
每次来的理由都蹩脚得可笑,可偏偏秦昭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初见时那一身的锋利气质仿佛从不曾出现。
他们原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硬是靠着秦昭的死缠烂打屡屡相逢。
那个被裴肆之洗干净送还的饭盒,第二次总会再次出现在天台的角落,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有时还附带着一张字迹潇洒的便签。
[今天食堂阿姨手抖,肉还挺多]
[这道菜据说能补脑,不过你本来就挺聪明了]
[别总吃馒头,长大胃病了有你受的]
裴肆之每次都冷着脸推开,可最终还是会沉默的吃完。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想浪费食物。
可渐渐地,他开始在天台多停留一会儿,也习惯了秦昭那人不着四六的调侃,偶尔还会勾起嘴角嘲讽回去。
十七岁的裴肆之,终究只是个会为食堂涨价皱眉的高中生,福利院长大的经历让他早熟,也让他对任何人的好意无所适从。
即便这时的他再冷淡,经历了再多,也没有九年后那般难以靠近。
天台这处小小的天地,成为了两人的秘密基地,他们像两个守着秘密的共犯。
明明对彼此毫不了解,身世家人,社交圈子,全然不知晓,可偏偏在这方寸之地,建立起一种奇妙的默契。
天台的水泥地面被阳光晒得发烫,裴肆之背靠着阴凉处坐着,翻开一本课外书。
一颗水果糖砸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包装纸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秦昭噙着笑意,屈膝坐在他身侧,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
“新出的荔枝味。”
裴肆之盯着那颗糖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剥开糖纸,淡淡的果香慢慢绽放在舌尖。
糖果在福利院属于珍惜物资,只有表现好的孩子才能在节假日分到一颗。
而他调皮打架,不是乖巧的小孩,院长向来最是头疼,他的记忆中也没能留下多少滋味印象。
后来他能自己赚钱了,从不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每一分钱都有更急需的地方。
“太甜了。”
是真的很甜,裴肆之吃不习惯的甜腻,似乎整个口腔都弥漫上来的黏腻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喜欢就吐出来。”
秦昭的手伸到裴肆之面前,还示意的抬了抬,掌心向上。
裴肆之扫了一眼他的手,敏锐的察觉到他手上有不少细小的擦伤。
分明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上面却总是带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伤痕。
裴肆之眉头越皱越紧,糖块被抵在腮帮子内侧,什么也没说。
“吐出来。”秦昭又把手往前送了松,腕骨凸起的弧度像块白玉,“我接着。”
“你有病?”
裴肆之终于憋出一句,他嘎嘣一声咬碎糖块,甜到发苦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愣是给咽了下去。
秦昭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促狭的朝他眨了眨眼。
“笑个屁。”裴肆之终于没忍住给了他个白眼。
那一瞬,少年生动又鲜活,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勾人,平日里冷冰冰的眸子透出一丝罕见的,不自知的柔软。
明晃晃地撞进了秦昭眼底。
“看什么看?”裴肆之被盯得发毛,一脚踹在秦昭小腿上。
“有病就去医务室。”
裤子上顿时多了个灰扑扑的脚印,秦昭却浑不在意,片刻后才移开视线。
两人没再说话,秦昭低头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慢条斯理拆开包装,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突然抬手,抵在了裴肆之的唇前。
“张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裴肆之冷眼瞪他:“你大爷——”
话音未落,秦昭趁机把糖塞了进去,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唇瓣。
“这颗不甜。”
冰凉的薄荷气息散开,冲淡了嘴里残留的黏腻。
裴肆之抿着唇,感受着在舌尖慢慢化开的滋味。
确实不甜。
秦昭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在他的唇上一触即离。
夕阳西下,两个少年的影子很长,一个低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却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另一个将手背在身后,轻轻捻了捻指腹。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都变成了薄荷糖清浅的甜味,融化在初秋微燥的风中。
——
“唔……”
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他撑着坐起身,修长的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表情有些难看。
许是因为又见到了秦昭,他今天竟是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见他遥远的高中时代。
裴肆之拿起床头的玻璃杯,凉水顺着喉结滚动而下。
浅浅吸了口气,抹去嘴角的水渍,指尖却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第132章
后来啊,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毕业那年,他如愿以偿考上A大,校园里人声鼎沸,他手里捏着录取通知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在福利院的时候,总是想要快些长大,赚到钱,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不再过拮据的日子。
后来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揍了那个小胖墩一拳,从此哪怕是在福利院,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在这世上本就孑然一身,一个人来,注定一个人走。
可秦昭非要招惹他,非要缠上来,蛮横的挤进来,占据他的高中三年。
他的生命荒芜无趣,可他原本是不这样认为的。
从未期待开出花来的冻土,是秦昭自顾自撒下种子,信誓旦旦说要让这里变得热闹、温暖。
秦昭只是笑,笑容明亮又固执,带着点无赖似的坦然:“赶我走?没用的。我瞧上你了,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有一年冬天格外冷,外头下着大雪,裴肆之很罕见的请假没来上课。
狭小的出租屋,少年蜷缩在冰凉的床上,咳得撕心裂肺,浑身发烫,意识昏昏沉沉。
窗外的天灰白,屋内的温度也极低。
他想着熬一熬,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总能熬过去的。
就在他几乎要被黑暗与窒息吞没时,那扇薄薄的、几乎不隔音的木门被人锤得震天响。
“哐哐哐,哐哐哐!”
裴肆之朦朦胧胧中想让他停下,敲坏了门他赔不起,房东会生气,邻居该发火了。
可他烧得厉害,张嘴只能发出气音。
焦急到变了音调的嗓音,穿透风雪,直直撞进他的耳膜。
“裴肆之!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秦昭的声音一向好听有磁性,压低音量时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很是沉稳,此时却几乎听不出来是他了。
裴肆之不知道那个家伙是怎么知道他住址的,又为什么在这种天气跑出来。他不想开,也没力气开。
可门外的人像是疯了一样,捶门声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
最终,那扇脆弱的门不堪重负,被狠狠踹开,扬起漫天的灰尘。
裴肆之眼前更黑了,那一瞬间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需要再打多久的临时工才能赔上这笔钱。
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了。
秦昭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头发肩膀上落满了没化的雪,鼻尖冻得通红。
看到床上面色潮红,气息微弱的人时,脸上的焦躁不安消弭,转而变成更深的担忧。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冰凉的手下意识想去探裴肆之的额头,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又猛地缩回,双手狠狠揉搓,胡乱搓热搓红,才小心翼翼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