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倭寇的打法,了解边疆的地形,他是最适合去支援的,却也是最不适合的。
沈景铄脸色反复变了几次,也无法真正做下决定。
忽地,他紧握着的拳头被沈端砚一点点展开,然后放入了一杯温热的茶。
沈端砚笑得轻巧又柔和,在这个瞬间,那个心系百姓,温润而泽的丞相似乎又回来了。
“兄长且安心去,我会等你回来,一起去北方。”
攥紧手中的茶盏,沈景铄艰难的点点头,复又郑重且严肃的承诺道。
“我会很快回来接你,阿砚日日上药,切莫再自暴自弃。”
“倘若楚渊还做出什么强迫你的举动,第一时间和我传信,哪怕走我也要走回来,把你带在身边。”
要不是看在边疆战乱,沈景铄可能会分身乏术,顾及不上沈端砚的安危,他当真想将其一同带去边疆。
沈端砚微微颔首,随即垂下眼睑,敛去其中的情绪。
*
在沈景铄请辞的那一晚,天色很好,阳光明媚。
他佩戴上了很久不曾用过的长枪,翻身骑上马匹,铁质的战甲反射着光芒,耀眼而夺目。
沈景铄主动向楚渊提出自己率军平反黔州事变,但并不是毫无目的。
他要求楚渊必须将沈端砚送出宫外,在没有解决掉靖王之前不能动沈端砚,也不许朝沈家下手。
但凡他在边疆听闻一丝不妙的风声,就不会再管靖王之乱,立刻返回京城,将刀尖指向楚渊。
沈景铄这次选择了大局,选择了百姓。
他已经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弟弟。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沈端砚,弥补内心的愧疚。
楚渊原先也不打算再对沈端砚做些什么,自是答应了。
黔州的事态紧急,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
在调动完所有士兵,粮草备齐后,沈景铄就要离开京城了。
在所有京城百姓的注目下,他背负长枪,利索束起的头发甩在身后,一路朝着北方走。
只是在彻底走出京城之时,沈景铄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尽是留恋担忧。
那时沈端砚正站在最高的宫墙外。
距离很远,让他无法看清沈景铄此时是什么表情,却也足以捕捉到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他就这样目送着沈景铄越行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第40章
那一日沈端砚站在那里停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
微凉的风吹着他的衣衫,带着一种透心的冷。
沈端砚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嘴,闷声咳了几下,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肩膀忽地一重。
温暖厚实的触感袭来,一瞬间便将寒意驱散在外。
那是一件纯白的毛织披风。
沈端砚眉心松了松,语气温和又亲近。
“倚云,多谢。”
这话说出口,身后的人手一顿,却迟迟没有给他回应。
“倚云?”
沈端砚有些困惑,同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正要转过头去看那人是谁,还没等彻底转过去,眼前便被人捂住了。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几乎在他的耳畔响起,带着说不清的涩意。
“是朕。”
沈端砚身子僵硬了片刻,他下意识想往后退,躲开楚渊的气息范围。
但他本就站在宫墙边缘,再往后退一步脚下便险些踩空。
楚渊瞳孔一缩,急急上前将他拽进了自己怀中。
巨大的阴影投下,笼罩着沈端砚的全身。
楚渊搂住他的臂弯格外紧,很久都没松开,隐约带着后怕。
最终还是沈端砚轻微挣脱了一下,从他的怀里离开。
沈端砚双目低垂,在认出楚渊的那一刻起,原本的亲近便一收而尽,变得疏远谨慎。
他掀起外袍,恭恭敬敬朝楚渊行了个礼。
“陛下。”
失去了那副清瘦身躯后,怀里重新成了空落落的滋味并不好受。
楚渊顿住,指尖微微发凉,很久才吐出两个字。
“平身。”
直到楚渊说出这句话,沈端砚才直起身子。
但即便他站起来,也并没有抬起眼正视楚渊。
沈端砚只是用极轻,谦卑的口吻说道。
“兄长已出征,陛下何日送臣出宫?”
楚渊霎那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掐紧自己的拳头,竭力控制着情绪,薄唇轻启,眼底藏着一丝怒色。
“你就这么想离开?”
沈端砚眸中浮现出明显的诧异,甚至带着些许困惑。
他抬起头望向楚渊,像是在说不然呢。
不然呢,在宫中继续忍受着你的屈辱和折磨吗?
但他的视线刚刚望进楚渊的眼里,看清那熟悉的戾气和愤怒,便心中一跳,条件反射移开视线。
楚渊瞧着他这副对自己心有余悸,溢满恐惧的模样,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谁给攥紧,酸涩异常。
他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如鲠在喉。
寂静的宫墙外只有楚渊的笑声,孤寂又凄凉。
从始至终沈端砚都一言不发,对他异常的举止没有半点探求原因的欲望。
直到笑声渐停,楚渊重回平静。
他依旧是那个万人之上的皇帝,暴戾,阴翳。
“爱卿既如此不愿待在宫中,那朕自是不能强留,明日起便送你回沈府。”
“只是希望爱卿莫要后悔便是。”
楚渊眼中某种柔软的情愫被全然压下,他言中意味不明,却仍然有着冰凉的寒意。
等到楚渊利落转身离开宫墙,徒留下沈端砚一人,他也没解释自己话中的含义。
但很快,沈端砚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楚渊的确遵守诺言将他送回了沈府,可沈府上下却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人。
不论是他的侍女,还是沈府的老管家,又或者是随便一个马车夫,皆换上了新人。
沈端砚并不认识那些人,而那些人的行事作风不像仆人,更像精锐军队出身。
前来送他的小太监一字不发,将沈端砚送到沈府后便自行离开。
还没等沈端砚适应情况,身后的府门轰然关闭,完完全全隔绝了外界。
环顾四周,沈端砚熟悉的竟是只有倚云一人。
布置景色分明是自小长大的府邸,却又如此陌生疏离。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沈端砚一件事。
他被楚渊囚禁起来了。
名为放他回府,实际上也不过是进入了另一个监牢中。
倚云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恼怒。
“皇上出尔反尔!奴婢这便写信给大公子,明明先前,先前都说好了的!”
沈端砚垂下眼睑,制止了倚云。
从沈景铄离去那天起心中隐约的不安,终于在这时落地了。
“不必了,左右我平日也不爱出府。”
除了不能出门,不与倚云过多交流外,那些侍从在别的地方倒是尽心尽力的很。
【只需要摆出一副生死由天的姿态,就可以尽情摆烂的生活真好:)】
【果真没有气运之子会学着反思自己,前些天的温柔只是假象,一旦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会变本加厉罢了】
裴肆之眯起眼睛,姿态散漫悠哉。
他还正在磕着从001那里抢来的数据瓜子,看似一副端坐在书桌前的模样,心早就飞了。
这段时间001又找到了一个新出的复仇剧,故事精彩,打脸痛快。
一人一统在被关在沈府的时日里,可谓是爽的风生水起。
可怜了倚云,还在忧心忡忡着自家大人的情绪,半点不知道她的大人都玩嗨了。
*
时间过得也快,没多久距离沈景铄远征那日已经过了将近半月。
前朝那边似乎出了点差错,单是靖王造反的事情都足以让楚渊被绊住心神,无暇顾及沈端砚这边。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把沈端砚囚起来了。
虽说那些侍从被下达了禁令,不能和沈端砚透露任何有关边疆战乱的事情,但气氛上的压抑与阴沉都足以看出来情况怕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