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最快的交通工具是马,‘走马’稳而快,千里马驾驭起来有一定难度,只不过这次出行并不是图快,而是要看沿途田庄的情况。
师离忱选了个低调轻便的马车,南阳府虽然离京都近一些,即便驾车快一些来回路程也约莫要半个月。
金吾卫只带了郞义,穆子秋随行,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侍卫跟随,一切从简。乐福安对此表示不赞同,“圣上安危重要,多带些人吧?”
“朕死不了。”瞧着乐福安还要再说,师离忱似笑非笑道:“再说朕就不带你去了。”
一句话就让福公公住了嘴。
看着圣上浅浅弯起的眸子,乐福安无奈地叹了一气,“圣上惯会用这招拿捏老奴。”
*
虽是初春,雪水尚未完全融化。
马车如期行出京都。
京都城路面的积雪通常留不到第二日,避免影响出行,雪停后就会有府衙雇用的劳工进行清理。
官道同样负责的州府府衙来处理,不会影响到车马通行。
那些雪就堆在道路两旁,夹带着泥沙和盈盈绿草躺在一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冽的雪味。
马车驶出京都城百里开外,庄户人家便渐渐稀疏,密林变得多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四五日,一路在官道前行,途中只在驿站简单休息过便继续赶路。
绕过几座山脉,逐渐靠近泌阳地界,视野便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温度也渐渐回升,基本上瞧不见雪的影子。
泌阳虽是个县,但官道上四面八方往来的车马却多,陆续擦肩而过。
所谓盘古圣地,宛汝通衢,蜿蜒河道伴丘行,初春来临商运诸多,往来路过的商队都会选择到泌阳歇歇脚。
当然,水土肥厚也代表着种植谷米的成活率高,今日放晴,温度尚可,是个真正的好天气。
故此师离忱今日选择骑马,乐福安被留在马车上。
一把年纪的老骨头被马车颠了几天脸色都不好了,整日里扶着腰唉哟唉哟,师离忱实在不敢让他出马车,还是躺着吧。
圣上的御马,是一匹通体玄黑的汗血马,行动间马腿带动紧实的肌肉一瞧就极有爆发力,有光晒来,皮毛反出亮光,透出一点暗红。
师离忱骑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田中插秧的佃户,这大概是最早一批的农耕。
郞义和穆子秋一前一后地开道,裴郁璟原本也骑着马在前面,不知何时竟落到了师离忱身侧,与其并肩骑行。
“放任你个把月时间去作妖,你说你死皮赖脸跟出来做什么。”师离忱半个眼神都不想给他,看着弯腰插秧的佃农,慢条斯理道:“不想报仇了?”
南晋那帮害过仇将军的,可还活蹦乱跳呢。
裴郁璟挑眉,哼笑道:“离公子看得真透,这不是怕走得太远,离公子到时候又对我起杀心,倒不如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好叫你安心些。”
师离忱莞尔,侧目瞥他一眼,“倒是乖觉。”
裴郁璟展颜一笑,“熟能生巧。”
可能是看惯了裴郁璟虚伪的假笑,当师离忱看到裴郁璟那张俊美阴鸷的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便不由得多看几眼。
或许是没了规矩束缚,裴郁璟长发半扎成尾,连发带都嵌了翡翠,混在长发里若隐若现,暗赤劲装衣身挺阔一瞧就知料子极好,在身腰扣镶金,又挂了两个腰佩,皮质护腕不但印了纹路,还有金做点缀,将宽肩窄腰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坐在马背上微微昂首,单手握着缰绳,手背筋骨凸出,即便是笑着那浑身的压迫感也快溢满出来。
谁看不赞一句,意气风发。
师离忱默了默,收回了眼神。
想着是不是太过委屈了裴郁璟,宫中规矩繁多,除了金吾卫的官服艳丽些,根本没机会让裴郁璟像现在这般打扮。
堪称花枝招展。
不得不说,圣上很嫉妒这人身躯的得天独厚,孔武有力不说,还一天天像是有使不完的牛劲,恢复的也快。
他要有裴郁璟到处折腾的精力,还会愁批奏折耗神?也不难怪书中他是男主。
……
穆子秋在最后头。
看着前头并行着的一白一黑千里马,牙都快咬碎了,可他又不能像裴郁璟一样冲上去。
穆子秋失落垂眸。
那日廷仗过后,他醒来就被父亲告诫了,不可因圣眷浓厚就恃宠生娇,臣是臣君是君,时时牢记臣必忠君,不得逾举。
父亲还说……
他思绪飘远,回忆起当日和父亲的话。
父亲语气沉重,“先帝病重,圣上九岁被封太子,十岁就在太师的辅佐中监国,你还在斗蛐蛐的年纪,圣上便已经开始为秦家翻案,为先帝下罪己诏稳民心,期间未出过半点差池。”
“你姑姑垂帘听政的那些时日,若是圣上对朝中没有半分掌控,依着那些豺狼虎豹胡作非为的话,那粮草就根本到不了边关!圣上是知道你没坏心思,才待你宽容,你若长点脑子就不该给圣上惹麻烦!”
他只知不该擅闯圣上寝宫,实在不知其他还有哪一步做错。
似是瞧出他神色间的茫然,父亲欲言又止,不再细说,只语重心长道:“爹是想告诉你,别把圣上当成软绵绵的兔子,那是会吃人的猛兽!圣上每一步都有考量,用不着你时时刻刻献殷勤。”
“答应爹,到了御前稳重一些,莫要急躁,待有一日圣上需要你献命,你再交出去也不会迟。”
穆子秋闷闷不乐地看着圣上的背影,圣上身形修长,着一身极有层次的银白,披着防风的大氅,活脱脱京都盛行的贵公子打扮。
爹说错了。
圣上爱民如子,才不会吃人。
他在御前说话多了,圣上嫌他吵也只是让他滚出去,不发脾气,圣上好极了,哪有爹嘴里的那么恐怖。
父亲根本不懂。
第42章
初入泌阳,私下出行并未通知县丞相迎。
舟车劳顿暂且下榻泌阳一方客栈,泌阳的客栈多,基本上入住的都是各地往来商队。
裴郁璟压根没想藏着,到了客栈先和一个商队攀谈起来,师离忱侧目过去,他就龇个牙解释:“秋家的。”
秋家商队遍布四方各地,两国开战期间停商,和谈过后便不对商人做限制,商队一般都到处跑,秋家是两国最大的商队,这儿有一支也不稀奇。
师离忱收回视线不做表示,这些年到底是太过惰怠,才骑了半日的马就觉得浑身酸软不适。
要好好洗漱一番,泡个澡才行。
*
这次春耕外出师离忱并未将消息瞒得很深,只浅显的封锁了点风声,以免造成混乱。
只不过取消了近乎一个月的朝会,还是难免会让人遐想,虽说之前也出现过取消朝会的情况,可至多也就两三回,满打满算也就十天。
因此京都城中但凡是靠近权利中心的臣子,去相互打听一番,大致就能猜到取消朝会的内情。
圣上不在京都的消息,鹿亲王到了第五日了才知晓。难怪近日上书的折子都没有被打回来。
鹿亲王儒雅的面孔不带一丝情绪,低头拂吹走盏中飘着的茶叶,眸中划过一丝诡色。
圣上离京都城越远,便也昭示着越好动手。
……
天蒙蒙亮时还能感受到几分霜露,待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泌阳便几乎看不到任何雪色。
河流缓淌,错落着分出岔道,横穿在田埂当中。
此处田地多在平原,挨河而建,农户村落距离田地不远,瞧得见房屋炊烟。当地州府县丞依照律令已将水车投放使用,河道溪流田边,水车安插在合适的位置,随着水流吱呀转动。
“公子慢些。”乐福安在前头开路,田埂旁的道路又险又窄,一个人走都尚且费力,踩空了旁边就是淤泥地,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虫子。
乐福安生怕圣上一脚踏空,“来,奴搀着您。”
“我还没到路都走不了的时候。”这老奴就喜欢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