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学校有个煎饼窗口,老板做的饼味道很好,但非常抠门,舍不得放酱,态度也不好,忙起来会发脾气。
有次人多,一个女生取餐牌的时候慢一点,被老板大声吼着,女生愣在当场,随即忍不住哭起来。
郁临当时刚刚拿到自己的饼,他把饼递给女生,轻声让女生回班里吃。
随后他站在窗口,睫毛抬着,注视老板,总是温暖的眼眸显得清冷。
在一片嘈杂声里,郁临对沉着脸的老板说:“我们学校有几十个窗口,但大部分时间充裕的同学,都会来这里买饼,您真的觉得是因为您做的饼比别人都好吃吗?”
“不是的。”郁临告诉他,随后在周围一阵应和声里离开。
一中学生大多知道,煎饼老板有一个身体不好母亲要养,小孩又查出重病,心情烦躁,学生们都可以理解,忍让着他,但这不是他肆意发泄的理由。
『那你以后还会去他家买吗?』听说这件事后,陈时昼在微信上问郁临。
『还是会啊。』彼时郁临支着下巴看黑板上的公式,笑着对他道,『他的正确和他的错误,我的生气和我对他的理解,这之间并不冲突,你还会去吗?』
『会。』陈时昼沉默片刻,对他道。
他一直不如郁临情感丰富,能感知判断出正确应对每一件事的情感,他的世界长年是黑白分明的两个色调,所以显得寡淡无趣。
他感觉不到郁临为什么能对一个人有两种矛盾情绪,但不妨碍他喜欢。
『我知道这世界很坏,但我想让我眼中的世界看起来尽可能好一点。』
后来,被问到漫画里坏人是否太轻易退场的问题,郁临在微信里这样对陈时昼回答。
『作为创造者,好像在为他们保驾护航?不知道,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苦难会让人成长,但开开心心下去也很好啊。』
『让必死的人找到一条活下的路,注定遭遇背叛的人身边留有一点温暖,会让生活看起来更加充满希望吧。』
他说的时候,陈时昼正握着手机,垂眼看手机屏幕上显露的一行行字迹,连老师在上面说话也没有注意到。
直到郁临在那头提醒:『等等……我记得你们这节课不是体育吧?』
陈时昼:『。』
年级第一就是这点不好,课表听过一遍就可以全部记住。
但同时又有一种被记住的喜悦,好像他们关系很好一样。
是什么关系……?陈时昼此时无法轻易给出定义,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个念头,即将破土而出,只是总是被理智按住。
他不能这样做。
但他变得贪心。
于是:『我们放假后正式见一面吧。』
这样的想法,当郁临笑容满面提出来的时候,陈时昼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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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放假,但临近过年的假期,这个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很忙碌。
高中生放假时间总是很短,擦着过年边离开校园,刚出校门,年节的气氛就到了,于是除了做不完的卷子,去各种叔叔阿姨家串门也提上日程。
『做不完的客,比上课还要累。』
郁临在留言里这样告诉陈时昼,他已经没有时间及时回复消息了,也没有时间履行两人之间的约定。
这个城市的传统如此,陈时昼的爸爸妈妈其实也会带他去,但看起来没有郁临那样多,他还是有时间看一眼微信。
不知不觉,这个城市在假期里下了第一场雪。
烟花的声音开始在雪地里爆开。
『抱歉,这段时间太忙了,就今晚见面吧,中心广场那边好像有节目?不过我可能会带小孩,介意吗?』
陈时昼打开手机看到郁临留言,回复:『好,我都可以,看你。』
晚上,明亮的包厢里,叔叔坐在一旁,和爸爸碰着杯,并且不住地夸赞陈时昼:“小昼期末又是年纪第一啊,真是好孩子,以后肯定有大好前途!”
爸爸在旁边笑眯眯:“什么大好前途,到时候能顺利接我的班就不错啦。”
妈妈和婶婶在一旁说话,笑的很开心。
陈时昼看着家里人其乐融融,注视着手机屏幕,他突然站起来,拎挂在衣架上的大衣,边穿边道:“你们吃,我出去有点事。”
爸爸皱眉,有些不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突然走开?”
陈时昼回头,冷静回视他:“非常重要的事。”
妈妈回过头看这对父子,摇摇头,笑着挥挥手:“好啦好啦,过年就是要玩,去吧去吧,早点回家。”
陈时昼站在门口,视线轻挪过去,轻声点头:“谢谢妈妈。”
他走出去,被迎面来的冷风吹一口冷气,但又没有很冷,他走着走着,一直紧抿的唇角忍不住轻勾一下。
中心广场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摆着音响在唱歌,有人手牵手散步,很多小孩拿着气球,跑来跑去的放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把形形色色的人们脸庞照的明亮。
陈时昼一点都不冷,他拿出手机,一字一句给郁临发消息:『你在哪?』
但其实发完他就看到郁临了。
高中时期稚嫩的郁临其实有点爱热闹,陈时昼朝广场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没走近,他就一眼看到男生颀长身影,手里牵一个带恐龙帽子的小豆丁。
小豆丁应该是他口中总是来串门的表弟,虎头虎脑,十分可爱,被郁临牵着,惊恐朝人群里看。
两人表情不对,陈时昼顿一下,走近一点,往人群里看去。
不过里面场景并不好看。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哭的满脸是泪,大哭大叫,疯狂删一个男人巴掌:“同性恋!同性恋!你他妈的,儿子都小学了,你告诉我你是同性恋,你怎么不去死?”
周围人呆了一秒,这件事在这个城市还是不能被放到阳光下讨论的,于是寂静之后,很快变得议论纷纷。
男人站她面前,脸色苍白,又惊又怒,伸手想捉住她的胳膊:“不是……你怎么……别说了,你在发什么疯?”
“我发疯?”女人看着他,又哭又笑,又是一巴掌甩他脸上,“我发疯,那男的把照片寄给我了知道吗?你儿子拿的,你恶不恶心,你儿子问我说,妈妈,这个叔叔为什么和爸爸不穿衣服?”
女人说着说着,崩溃着干呕起来,她蹲在地上大哭:“真是太恶心了,你们,真的,太恶心了。”
她觉得眼泪模糊,不住颤抖。
旁边有大姨看不下去,走过来安慰她,她如同抓住浮木一般抓住大姨手指,随后抬头,愤怒地看着男人。
她的目光仓惶在四处游移,忽然转头,指人群外一脸懵逼的郁临和小豆丁:“你儿子才多大,你让他以后怎么出门,你想让他长大这么,出门被人指指点点,说你爸是同性恋吗?”
她哭着看郁临:“小孩你说,恶不恶心,我孩子还小,你愿意出门被人说他爸爸是同性恋吗?他这样让我小孩以后怎么办。”
郁临:“……”
郁临牵着小豆丁,沉默看她,他站在人群之外,没有出声。
顿一下,他抿唇,带着紧紧抓住他手指的小豆丁走远。
他当时一定恶心死了这件事。
陈时昼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然后如梦如梦初醒。
过去很久,风有些冷,陈时昼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指节被风吹的冷凉,他垂眼,打开手机,对郁临说:『抱歉,我有点事,来不了了。』
那头应该是迟迟没有回神,过了很久才回复:『好的,没关系。』
第99章 我的可遇不可求(四)
好像突然之间,原本无话不说的两个人就开始变得冷淡。
郁临不知道原因,但他是对变化十分敏感的人,感觉到陈时昼的别扭,愣了愣,渐渐的减少了说话的时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突然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回复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发现陈时昼的聊天框不知什么时候变到了最下面,尽管他没有删除。
犹豫很久,他拍了张早晨的树荫过去,但大概是随手的行为太莫名其妙,那头始终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