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是校园恋爱,妈妈性格柔和却坚强,从前发生什么事都是爸爸挡在前面,但爸爸离开后,她一句也没有提起过,或许他们后来只是在梦里见面。
郁临也很久没有回到这个他长大的地方,陈时昼开着车,树木在车窗外接连闪过,郁临靠着玻璃,看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有片刻怔神。
“想不想吃板栗?”手心突然被温度覆盖,郁临抬头,陈时昼停车等红灯,突然来握他的手,低声问他。
“板栗?”郁临手指与陈时昼轻轻相扣,将目光从炊烟袅袅的小吃摊上收回,想起来小时候这里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烤板栗,外地人旅游都会专程带一包那种。
“它还在吗?”郁临下意识想到这一家,但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来了,不知道这个城市有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前方红绿灯跳一下,陈时昼揉一下他的头发,收回手,“不过前几年翻修,换了位置,老板想让儿子接手,但总是差点火候,现在一边训一边教。”
说话间,他转了方向,一排排高大的树荫从两人耳边掠过,仿佛带着风声。
路旁的景色逐渐陈旧,变成老城区模样,当走到一个热闹的岔路口,陈时昼停车,让郁临坐着等他,自己下去排队。
队伍很长,陈时昼高挑的身影淹没其中,郁临头抵在玻璃上看他,街道上飘着栗子香。
在回家之前,陈时昼带着郁临去看了爸爸。
爸爸睡在山上,冬天,这边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守陵人,带着厚厚的手套,在一点一点扫地上的叶子。
郁临的爸爸那时候救了一个差点被车撞到的人,自己却被撞到,他没感觉到疼,便不以为意,等开始生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妈妈想尽办法也没能留住他。
一切发生的很快很快,好像前一秒还生机勃勃的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飞速衰败枯萎,郁临只记得最后一面,爸爸已经没有力气,愧疚的看着他,说对不起。
然后他变成了山上一张薄薄的照片,家里老人跟妈妈说,这样的命,不要经常来看他,不要给他太多东西,不然变成孤魂野鬼,守不住自己东西,会被欺负。
妈妈于是远远离开,再也不敢来。
小时候都是爸爸保护妈妈,但爸爸离开后,妈妈也长成了坚韧的树。
“妈妈说不许带很多东西给爸爸。”还留着一点点叶子的陵园里,郁临半蹲在薄薄的相片旁,孤零零一点。
相片上的男人高大英俊,意气飞扬,郁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低了低头,轻声说:“妈妈受不了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不想让人欺负他。”
陈时昼跟着他蹲下,看照片上的男人,轻声说:“不会。”
他低声说:“他看到你们,就不会让自己被欺负。”即使变成孤魂野鬼,他也会不忍心。
簌簌的风从山间吹过,墓碑被擦拭的很干净,郁临轻轻摸了摸爸爸的照片,让他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我和妈妈很好。”他轻声说,“你也放心,好吗?”
他和妈妈从没有因为爸爸的离开变得糟糕,而是安静过自己的生活。
有很长一段时间,郁临总是想起病床上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红着眼眶,咬牙一遍遍跟他们说对不起的模样,于是他和妈妈也不敢让自己过的糟糕。
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都要让对方放心。
从山上下来,郁临靠在车里睡了一觉,陈时昼没有吵醒他,而是一遍遍在城市里兜圈,看天色渐暗,路灯昏黄。
灯光在黑夜里闪烁通明,映照着一张张不归家的脸,陈时昼的妈妈知道他们从山上下来,动作轻轻给他发消息,问他郁临饿不饿,什么时候可以做饭。
陈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她明明没在孩子跟前,手指却还是轻轻地敲字,不敢声音太重,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是个心软的人,听说儿子打算孤独一生的时候掉了次眼泪,听说儿子辛苦暗恋一个男生的时候又掉了次眼泪,听说对方得去山上看爸爸,又掉了一次眼泪。
人生长长的,却又短短的,他们所在的城市封闭,她其实也不习惯,甚至不理解两个男生在一起,觉得很奇怪。
她也想过如果儿子可以正正常常的娶妻生子就好了,她不要求他有多优秀,多厉害,她只想让他好好过完这一生。
但他的小孩心里有了一个人,对方也是个乖小孩,这样想,也没有什么比一家人能够好好在一起更重要的了。
手机震动,陈时昼说了一个时间。
她捧着手机,犹豫一下,还是踢了踢丈夫的小腿:“警告你,等会不许露出特别严肃的表情,尤其是你那个一脸不高兴的,给我收回去!不要吓到他们。”
陈爸爸:“?”
陈爸爸有点无语:“我一直是这样吧,你以前不是说就喜欢我这样踹一脚都踹不出一句话的,让你觉得特别稳重可靠吗?”
“呃……”妻子可疑的沉默了。
“嗯?”陈爸爸感觉不对,放下报纸,轻轻挑眉:“怎么回事,你变了?”
“我没有!”妻子已经飞快跑路了。
陈时昼带着郁临回家,小区楼下是一盏盏幽暗的光,路旁的草丛里时不时传出一点十分微弱的虫鸣,郁临刚刚睡醒,两人走的不快,像是散步。
“叔叔阿姨等我们很久了?”郁临有些懊恼,他睡过去,不知道时间,结果陈时昼带着他在城市里兜圈。
“没有很久。”是真的没有很久,郁临有事没有完成,睡着了也保持警醒,很快就醒了,只是不愿让长辈等。
“到了。”见他抿着唇,一脸懊恼,陈时昼握了握他的手指,“抱歉,下次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他想让男朋友多休息会,但这不一定是对方想要的。
郁临怔一下,轻轻与他手指相扣:“没事,不需要道歉,我没有不开心。”
“嗯。”两人的手指扣在一起。
慢慢走过鹅卵石小路,等到眼前的光线骤然明亮,变得温暖起来,陈时昼轻轻牵了牵身侧的手指:“到了。”
“到了?”郁临望着眼前显而易见的大门,莫名感觉紧张。
没多久,他就被门里听到动静,随即走出来的女士抱了一下:“临临来啦。”她温柔道。
陈时昼的妈妈和冷酷的父子俩完全是不一样的性格,声音柔和,总是十分开心的样子。
餐桌上,她悄悄对郁临分享:“还好你出现啦,不然我真担心这家伙孤老一生。”
郁临怔住:“孤老一生?”
“对啊。”陈妈妈轻轻摇头,学着陈时昼语调,粗声粗气道,“妈妈,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拥有过了,我很幸福,我自己也很好,不需要陪伴这种没用的东西。”
她说着笑起来,轻轻挑眉看对面脸色淡淡,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陈时昼:“还说我不懂,我自己的小孩我能不了解吗?这真的是没用的东西吗?”
陈时昼:“……”
郁临凑热闹,好奇看过来。
陈时昼在只好两人的目光里放下筷子,淡声道:“不是。”
见他嘴硬多年终于承认,妈妈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看郁临:“你看吧,好吧,从今以后你们好好的最重要。”
“好。”郁临轻声应,“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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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城市待了一周,永远都在加班的陈时昼终于无法继续逗留,还要继续回去加班。
离开前,他们最后一站来了一中。
正放寒假,一中门口只有个懒洋洋的大爷留守,昨夜下了一场小雪,地上一片薄薄的白色。
一中允许毕业生来到母校追忆,登记了两人信息,大爷很快放两人进去。
等两人走远,反应迟钝的电脑上显示出两人的成绩单,惊讶的大爷不住探头。
路还是那条路,翻新过,但依旧能够看出从前的影子,树枝上光秃秃的,没了粉色的花,变成绒绒的白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