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旁长着一棵树,一棵十分漂亮的树,树身高大挺拔,叶子青翠欲滴,漂亮得像画中描摹出的。
郁临看着它,微微抬手,熟悉的眩晕感后,他又坐在一截树枝上。
郁临垂眼,意识到这是一段记忆,一段不被旁观者操控的记忆。
记忆里清风徐徐,正是夏日,空气中满是花香和露水气。
“吱呀——”一声,面前的木板门开了,一个修眉挺目,五官冷峻,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走出来。
郁临看着他,便安稳坐在树枝上,维持着这个角度看下去。
道士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打坐修行,所有时间就是照顾这棵树。
他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非常细心,有一天下了大雨,他举着伞跑出来,目光在树枝上搜寻什么。
郁临垂眼看他,目光微怔,差点以为他能看见自己。
下一秒,他被掐着腰抱起来,然后换到了另一个树枝上。
他有点蒙,下意识抬手,搭在树上的手便被人握进手里。
谢夷白眼睛明亮,挑眉扫一眼下边人,半蹲着看他。
看着看着,突然伸手,捏一下他的脸,问:“他好看吗?”
“……”
郁临沉默片刻,轻轻摇头,认真看着他,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真诚。
谢夷白看着他,看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深呼吸一口气,摊开手指,轻盖在他脸上。
小声嘀咕:“受不了……”
又懊恼:“……忍不住了。”
郁临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出来,睫毛轻眨一下。
他的睫毛扫在谢夷白掌心里,谢夷白有些痒,搭在他脸上的手指轻动。
随即郁临感觉到唇边被轻轻摩挲一下,然后他往后被抵在树干上。
轻飘飘地温度落下来,像纸一样,落在脖颈间的发丝冰凉,和耳朵边微重地呼吸融合在一起。
郁临肩膀一重,在一阵好闻的,仿佛被阳光晾晒过的凛冽皂香里,被谢夷白抱了起来。
未来剑尊脸皮还有点薄,耳尖通红,盖住未婚妻的眼才敢说这些话。
他轻声问:“小小姐,那以后也不看其他人,只看我,好不好?”
视线一片黑暗,郁临仰头,被耳边滚烫的热气刺激得脸颊发烫。
他想点头,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穿着女装,又有些迟疑。
迟疑间,抱着他的人身躯微僵,搭在他眼睛上的手指缓缓落下。
谢夷白微微往后,手心攥紧又松开,看着他,在天光下勉强一笑。
“没关系。”他说,嘴唇轻抿,沉默片刻,忽然捉着郁临的手,放自己脸颊上。
他笑了笑,说:“你看看哪儿不喜欢,修修就好了。”
郁临被他说的一怔:“修……?”
“嗯。”谢夷白捉着他的手,点在自己鼻梁上,眼珠漆黑,促狭点头,“修,能修,天机子能修,七窍书生也能修……”
“我看九州异闻录写的。”他说,沉默一瞬,又笑一下,“你看哪儿不喜欢,都修成你喜欢的,好不好?”
他说着,弹了下嗡嗡颤动的定沧海,不着痕迹扫一眼树下的冷面道士,微微皱眉。
“……”郁临怔一下,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哭笑不得,忙摇头,打乱他脑子里的危险想法,“不用,你现在……就好。”
“不用修。”他说着,手指轻贴在谢夷白脸侧,摸了摸,说,“很好看。”
又偏头,故作镇定问:“这是幻境?”
看树下:“这是主人?”
“不是。”谢夷白握住他的手指,噙着笑意,更深更紧地握上去。
他身后,一直垂头丧气的定沧海腾空而起,剑尖嗡鸣,在郁临身边转一圈,直指树叶遮挡的某个地方。
“是它。”
“它?”
郁临拨开叶片,看见一只青翠欲滴的碧玉绿蝉爬在上面,翅膀微微颤动。
郁临疑惑:“它……是我在集市看到那只?”
“集市?嗯。”谢夷白握着他的手,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定沧海在他的指挥下忽上忽下,左右跳跃,如臂使指,他道:“应该是,这地方只有这一只饮风仙。”
他解释:“饮风仙是妖族一脉,灵力极为强盛,得道困难,百年才能化形,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谢夷白若有所思:“最后一只出现……是在二十多年前,疆州一带……与邪修一起,屠了逍遥阁,天下震动,被围剿而死,没想到这里还有一只。”
他说着,定沧海仿佛在配音,哗啦啦在树干间跳跃,挽出凌厉剑花。
“它……”郁临的视线被它吸引,朝它看过去,它倏地站直。
“它好像能听懂我的话。”郁临微微抬手,定沧海剑柄倏地过来,贴在他指尖上,满足地蹭了蹭。
“它很聪明。”郁临说着,指尖轻轻抬起,摸了摸冰凉的剑身。
剑身在他的手指间轻轻颤动。
郁临觉得好玩,又挠挠它的剑柄,轻笑起来。
没注意旁边谢夷白倏地僵硬,随后紧绷起来,若无其事往后靠的身体。
-
郁临和谢夷白坐在树上往下看,发现年轻道士的日常就是照顾这棵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觉得枯燥无聊。
幻境里时间过得很快,冬季的冰雪消融,又是一年春天。
这一年的春天又格外有些不同,草绿的格外早,杨柳新晴,树上的碧玉蝉也轻鸣一声。
彼时那冷面道士正在给树浇水。
听到声音,他微微仰头,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点笑,随后他别过头,脸颊上冰凉一片。
竟是哭了。
郁临和谢夷白并肩坐在树枝上看他。
郁临原本正吃谢夷白偷塞给他的玉米糖,见他脸上的泪,神情微怔,嘴里的糖突然就咽不下去。
他微微皱眉,良久,轻轻戳谢夷白胳膊,问:“他怎么了?”
谢夷白盘腿而坐,闭目养神,闻言,眸光锐利,落在年轻道士包裹严实的修长脖颈上。
他抬眼过去,仔细观察,片刻后摇头,说:“道心碎了。”
他手指轻敲膝盖,微微偏头:“好奇?小小姐,你可听过疆州邪修一事?”
“……”郁临目光茫然。
他刚来没多久,地图没开,手里没有完整剧情线,能看到的全是如何搞事,以及被谢夷白暴打。
还没有全部世界观。
谢夷白并不意外,笑一下,摸摸他头:“说来话长。”
他沉吟:“若我猜得没错,这事要从上一只饮风仙,和一个叫做逍遥剑阁的门派说起。”
谢夷白曲腿坐树枝上,马尾被风吹得轻扬起。
他眼眸黑亮:“七十年前,疆州有个叫逍遥剑阁的门派,为当世第一剑宗,门中弟子无一不是旷古绝伦的强大剑修,逍遥剑阁因此盛极一时。”
“不过这门派很怪。”谢夷白说,“门中最优秀的弟子在乱世而出,下山荡除邪魔,然后便回归山门,往后杳无音讯。”
谢夷白支着下巴:“我当年未下山时还曾想去拜会。”
他笑起来,眉眼飞扬,风发意气:“去见识一下所谓的鲸饮吞海,剑道第一。”
他伸手弹一下定沧海,剑骨铮鸣,直指云霄,一点不觉得籍籍无名的少年人,剑指天下第一有任何问题。
仿佛他生来就该山巅踏雪,做那万人之上,当世第一。
幻境里日光闪烁,阳光透过叶片垂下,晃的眼前微微刺眼。
郁临听着他的话,心里怦然一动。
偏头看他,眼睛弯一下,又被阳光晃得微微眯起。
他笑起来:“嗯,本该如此。”
剑挑逍遥剑阁,这想法在当年可谓狂妄之至,就连他家老头都笑过。
谢夷白见郁临笑,支着下巴,转头看他:“不怕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