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冬日寒冷,即便这颐华宫点了薰笼,依然阻隔不了外面传进来的凉意,一阵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吹过来,硬生生让淑妃打了个寒战。
“今日一事,你应当早就猜到了吧?”淑妃深吸口气,掩下所有情绪望向殷殊鹤。
“奴才早就同您说过皇上的态度,是您不死心非要试这一遭,现如今究竟何去何从,”殷殊鹤脸上表情不变,直接道:“娘娘,您也该有个绝断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淑妃恨声道:“若是如你所言,煜儿即使登上皇位那也是来路不正,永远都会受后人诟病!”
“可现在皇上准备对何家下手,”殷殊鹤轻轻笑了笑:“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四皇子成为下一个大皇子吗?”
大皇子乃中宫所出,居嫡居长,却在皇后去后遭人陷害,连带着外家也被莫须有的罪名屠戮,最后被贬去边远苦寒之地,彻底绝了争储的希望。
当初淑妃在其中可是出了不少力,自然能察觉到皇帝近乎于冷漠的默许。
现如今一想到自己的母族跟煜儿也有可能落得那般下场,淑妃面色骤然,咬牙切齿道:“你给我住口!”
“奴才是可以住口,但留给娘娘的时间却不多了。”
殷殊鹤说得轻描淡写,淑妃眼中却闪过一丝戾色,直直望向他道:“当初你亲手害了常德益,现在又来撺掇我何家谋朝篡位,焉知你是不是别有居心!”
“娘娘这就错怪我了,奴才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殷殊鹤说:“狡兔死,走狗烹,身为皇上手里的一柄刀,我自然得提前为自己找好退路。”
“奴才想将宝押在四皇子身上。”
淑妃思索片刻,眼神变幻莫测。
她一直有在暗中收集前朝的消息,自然知道皇帝宠信殷殊鹤的目的,若是有朝一日皇帝政权不稳,世家群起而攻之,殷殊鹤身为阉党头目自然难逃一死,所以他现在想拥立她的煜儿登基,以求未来地位稳固也算合情合理。
若皇帝当真对她如此薄情,与其眼睁睁看着有朝一日他人得势,倒不如冒险一搏。
可这毕竟关乎家族存亡,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又想到方才宫人的传话……淑妃心底一片冰凉,她闭了闭眼:“你容我再想一想。”
见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殷殊鹤点到为止,不再多留,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颐华宫。
随着公务越来越多,现如今他鲜少住在宫里,而是惯常宿在宫外的宅子里。
贴身伺候的小内侍垂首接过殷殊鹤身上的墨色大氅,很快无声地退了下去,早已等候在书房多时的周南岳则上前一步,低声道:“督公,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了。”
殷殊鹤“嗯”了一声,屈指随手在书案上轻轻扣了两下,随意道:“那就等何家的消息吧。”
是被皇帝拿住把柄,像当初打压崔氏一样打压他们,从此再也出不了头。
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趁皇帝病重去争那个最高的位置。
人一旦生了野望,这个选择就会很好做。
周南岳看了看左右,他犹豫多日,绕是知道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低声道:“督公当真决定了么?”
“决定什么?”殷殊鹤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说:“是淑妃跟何家在考虑要不要造反,此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南岳一时哑然。
“属下知道您此举皆是因为想帮七殿下去争那个位置,”他顿了下,硬着头皮说:“可凡事都有万一,若七殿下怀着一石二鸟的心思,想借您的手先除了四皇子,再要了您的性命,届时兵荒马乱,皇帝再被叛军害死,七殿下便能高枕无忧干干净净地坐上龙椅——”
剩下的话周南岳没有说完。
眼下世家正到处散播阉党祸国,奸佞弄权的言论,市井百姓听风就是雨,茶楼酒肆到处都是骂名。
他对殷殊鹤忠心耿耿,难免会想得更多一些。
即使他知道殷殊鹤跟萧濯的关系,也很难相信一个未来要当皇帝的人会放任阉党势力壮大而不管不顾。天家之人向来薄情,连皇帝都能不顾念父子亲情,督公同七殿下便是再如何亲密,以后也未见得能够长久。
更何况,易地而处,若周南岳是萧濯,要是能有个一劳永逸肃清朝堂的机会,他定然也会心动。
殷殊鹤抬眸看了周南岳一眼。
他记得上辈子周南岳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当时殷殊鹤什么都没说,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可上辈子纵然前路不明,他依然选择跟萧濯同行。
这辈子……
殷殊鹤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知道萧濯为什么选择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要让淑妃先动手么?”
周南岳愣了一下,小心道:“为了日后不受千夫所指?”
殷殊鹤笑着摇了摇头,眸色有些幽深。
萧濯骨子里就是个疯的。
淑妃担心谋朝篡位会遭后人诟病,萧濯却认为史书该由胜利者书写,更何况,他向来只在意活着的事,死后管他是骂名昭彰还是洪水滔天。
当初宸妃受辱名节尽毁的恨,萧濯自己在冷宫十年吃过的苦,以及他被皇帝当作靶子,遭几个皇子暗害曾几次三番险些丧命的仇……他始终一笔一笔记在心里。
所以上辈子萧濯才会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逼宫,想让皇帝亲眼看着他最在意的龙椅是怎么被人亲手夺走的。
而这辈子萧濯却费尽心机换了一条别的路走。
周南岳不信萧濯合情合理。
萧濯也没跟殷殊鹤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殷殊鹤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从行宫那两个月开始算起,这辈子他跟萧濯已经在一起相处整整半年。
秋天时萧濯出宫立府,没人知道他从书房里直接挖了一条密道直通殷殊鹤的宅子。
他们几乎日日都宿在一起。
萧濯在床榻上的作风跟前世一样强势,但平日里跟他相处的模式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萧濯暗中筹谋的一切都会提前跟殷殊鹤商量。
他们鲜少再像前世那样针锋相对,甚至于萧濯口中的情话都比前世更加好听。
恍惚间,殷殊鹤甚至曾怀疑前世种种是否皆是一场幻梦,他跟萧濯从未有过那些算计与隔阂,也从未隔着仇恨与生死。
真的就像萧濯口中所说的那样……像一对寻常夫妻。
眼下布局了这么久。
殷殊鹤对萧濯下的每一步棋都了如指掌,他很清楚,造反跟平叛截然相反。
这辈子,萧濯不仅没想过要损害殷殊鹤手中的势力,反而想助他立下真正的从龙之功,堵上那些世家与百姓的嘴。
“你不信他很正常,”静了许久,殷殊鹤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我以前也不信。”
周南岳下意识望向殷殊鹤。
殷殊鹤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垂眸看了一眼胸前的位置。
这里挂着一块双鱼玉佩,平日里被衣襟挡着,没有人能看见。
但既然贴在胸口的位置,他便日日都能清楚感知到这块玉佩的存在。
“但我这辈子决意再信他一回。”
“既是如此,”殷殊鹤依然笑着,笑声里却似乎多了一股平静的疯狂,他脸上的神色又冷又傲:“我的男人要造反,我自然要全力相扶。”
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殷殊鹤,周南岳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动容,沉默了半晌躬身跪下,正准备表忠心的时候,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殷殊鹤撩起眼眸就撞进萧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两人隔着周南岳对视。
萧濯目光灼灼,盯着殷殊鹤的眼睛问:“督公方才说,我是你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鹤:你是我的优乐美(不是)
第111章
见到萧濯,周南岳脸色蓦地一白。
想到自己方才背着他说的那些诛心之语,只能硬着头皮抱拳行礼:“见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