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厄尔现在的神态让陆慎觉得有些熟悉。
于是他很快想起来——当初他在地下城区刚刚把遍体鳞伤的洛厄尔捡回来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想跟他保持距离。
却又无时无刻害怕他会离开。
只不过跟许多年前相比,现在的洛厄尔已经彻底长大了,也更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要不是陆慎跟他朝夕相处三年时间,恐怕也不会敏锐察觉到他眼中飞快闪过又被强行压下的那一丝充满压抑和痛苦的畏惧。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陆慎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揉了下洛厄尔的头发:“别多想,一会儿见。”
他走出这间办公室之前通过终端联系了自己的秘书,当着伯顿的面带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雌虫记者。
终于看清了这只雌虫的脸,伯顿不由得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问道:“少将,这不是联合通讯社那个该死的记者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又想过来偷拍?!”
“希奥多亲王殿下为什么让秘书把他给带走了?”
洛厄尔随意“嗯”了一声。
他根本没注意听伯顿在说什么,也根本就听不进去。
他只是径直走到办公室快要落灰的镜子前面,跟里面的那个自己对视。
镜子里的这只雌虫穿着着一身整齐利落的军装。
如果忽略掉脸上那道丑陋可怖的伤疤和这一身从异兽和星盗堆里拼杀出来的血腥气,眼神再干净些,表情再柔和些……那他就和六年前,和陆慎曾经喜欢过的一模一样。
可是脸上的疤去除不了。
他身上的血腥气也掩盖不住。
甚至就连眼神和表情都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洛尔尔指尖冰凉,脊背跟脖颈之间绷出一条锋利的弧度,他不受控制地深呼吸几口气,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想,让陆慎暂时离开是对的。
因为再跟他多对视一秒,他极有可能会当场失控。
但无论是陆慎突然换了一张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是自己面目全非却被他尽收眼底的样子,都让洛厄尔感觉到极端的痛苦跟折磨。
他脑子里有两道声音,一道声音告诉他陆慎说的是真的,他再也不会走了;另一道声音提醒他,就算陆慎回来了,他们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两道声音疯狂打架,令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紧接着嘴里也尝到浓郁血气。
洛厄尔不受控制地摸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了,夹在指尖尝到呛人的白兰地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方才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伯顿已经不自觉消了声,老老实实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他再怎么迟钝也能后知后觉意识到少将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这是怎么了,以及跟希奥多亲王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听到洛厄尔手腕上的终端连着响了两声。
平时会联系洛厄尔的只有军部的人。
因此洛厄尔深吸口气,将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用最快速度调整自己的情绪以应对即将需要他处理的紧急公务。
然而打开终端看到的却是两条陌生的私人联络方式申请——
希奥多:洛厄尔进步了好多。
希奥多:但下一次要不要换我来亲你?
第132章
刚刚经历两场大战,亚历克星确实条件简陋,但为了表示对希奥多亲王的看重,这个宴会办的倒也算是郑重其事。
索伦上将直接拿出了在首都星举办宴会的规格招待陆慎,且除了必须镇守防线以防异兽伺机反扑的将领之外,要求身在亚历克星少尉以上军衔全部参加。
当然,就算索伦上将不做特殊要求,大家也都伸长了脖子想来——毕竟奥诺里从来没有高等级的雄虫纡尊降贵出现在前线的先例,而且第一军上下全都知道希奥多亲王提交了与洛厄尔少将匹配申请的事。
他们想知道陆慎为何而来。
更关心洛厄尔少将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
第一军全体上下休戚与共,身为少将的洛厄尔更是带着他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
虫族信仰力量,没有一只军雌不崇拜强者。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有许多军雌无法理解洛厄尔宁死也不愿意接受任何雄虫的态度,却依然在心底里希望这位S级的少将不要落入泥泞,不要跌入谷底。
罗伯特跟多里安也是一样,甚至他们比其他军雌知道的更多,于是刚刚卸下武装进入宴会大厅便着急地向伯顿打探消息:“少将那边怎么样了?”
“那个希奥多亲王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说出来你们可能很难相信,但我觉得……我猜测……我认为……”
伯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迟疑道:“……少将应该很喜欢希奥多亲王?”
“怎么可能?!”罗伯特脱口而出:“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多里安咬了咬牙,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咬了咬牙道:“你明知道少将心里在想什么,他最讨厌跟雄虫扯上关系。”
多里安是洛厄尔的副手。
当初他险些死在异兽手里,大部队都已经放弃了他,是洛厄尔冒着生命危险扇动翅翼折返将他救出来,从此他便发誓,他这一生都会追随洛厄尔的脚步,对他誓死效忠。
当初希奥多亲王匹配洛厄尔的消息传出来,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多里安。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首都星去找自己的雌父帮忙,看能不能想办法解除这桩婚约。
多里安的雌父是奥诺里首席财政官,跟希奥多拥有的深海集团合作众多,说不定对方能看在自己雌父的面子上放过洛厄尔少将。
偏偏雌父在收到消息之后直接拒绝了他,并告诉他——雌虫永远不要试图忤逆雄虫的心意,顺从方才有机会获得温柔的对待,若是不屈,反而会招来更加悲惨的命运。
这句话令多里安辗转难眠,仔细思索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雌父说的是对的。
雄虫大多骄傲自负,若得知自己看中了洛厄尔少将却被拒婚,不知道会生气成什么样子,一旦退婚不成……最后惹怒雄虫酿成的苦果都要洛厄尔少将一肩扛下。
多里安不敢妄动。
然而就在他心中焦虑不安,忍不住为洛厄尔少将的未来感到担忧的时候,却听到了希奥多亲王亲赴前线,抵达亚历克星的消息。
好不容易结束巡查赶回来,又听见伯顿说这种荒唐又可笑的胡话!
“我告诉你伯顿,”多里安一把摘下手上的白手套摔在桌上,怒斥道:“若你继续对少将出言不逊,别怪我向提出决斗!”
“我……我什么时候出言不逊了?”伯顿百口莫辩,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知道,我今天是真的看见——”
“看见什么了?”索伦上将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一杯香槟,转头望向洛厄尔道:“你今天好像有些心神不宁。”
“……”洛厄尔深吸口气。
他收回自己不知道第多少次望向门口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距离七点还有五分钟。
他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该患得患失。
不该在陆慎出现之后就变成现在这种令自己都感到厌烦的样子。
可是怎么办?
洛厄尔觉得自己几乎控制不住心头那头疯狂叫嚣着的野兽——
跟六年前不同,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陆慎说抛下就能抛下的弱小雌虫,他身为少将,手中掌握第一军团十万军力,只要他不顾一切,破釜沉舟,便能将陆慎锁在他身边,成为专属于他的雄虫。
这话也是陆慎曾经教过他的。
谁说雌虫必须对雄虫卑躬屈膝,予取予求?
只要有足够强大,便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然而就在这个阴暗念头出现的瞬间,洛厄尔下意识攥紧了军装口袋里放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