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洛厄尔完全陌生的世界——蓝天、阳光、沙滩、棕榈树,还有在环海公路上疾驰的四轮汽车,一切一切都是与三等星或者整个奥诺里都截然不同的景象。
洛厄尔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听到自己在问。
“……这是哪里?”
“没想到……”光屏中刚刚浮出水面的陆慎环视四周,自嘲一笑,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很缓慢地回答了洛厄尔的问题,“竟然真的能回到地球。”
他浑身上下都是水,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因为眼前的光屏实在太过巨大和高清,导致洛厄尔仿佛同样也穿越到陆慎口中那个叫做地球的地方,面对面地站在陆慎面前。
阳光明亮灿烂,从头顶照射到陆慎脸上。
洛厄尔看得分明,分明回到了自己熟悉至极的地方,可陆慎回过头深深注视身后的那片海域的同时,眼尾在某一刻不甚明显地闪过了一瞬光。
再然后,光屏上的画面就仿佛快进一样。
洛厄尔看着陆慎用干脆利落的手段坐稳了家主的位置,生意越做越大,只用两年时间便洗白了原本的灰色收入,占据菲城能源、运输、地产将近一半的话语权。
看着陆慎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几乎日日都在他忙完所有工作之后穿过长长的隧道和环海公路,停留在那片名叫三角湾的海域,从凌晨直至天光。
于是洛厄尔渐渐明白了。
原来陆慎的黑发黑眸之所以在奥诺里独一无二,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不是虫族,而是人类。原来他这么多年走遍无数颗星球都始终找不到陆慎,是因为从头到尾他们都不在同一个时空。
洛厄尔胸口剧烈起伏,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光屏。
他看到因为陆慎名头越来越大,一个又一个长相各异的男孩女孩在不同场合往陆慎身上扑,或者干脆通过各种关系,脱光了不着寸缕地躺在他床上,想以此获得金钱、机会、资源、爱情或者别的什么。
陆慎却只是笑。
他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吩咐助理上来把人带走,然后换一个酒店房间,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凝望着遥远夜空的星星,一看就是一整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包下一家巨大的餐厅,吩咐服务员摆上两幅餐具,然后在对面的海上燃放无数朵漂亮的烟花,静静看完。
陆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洛厄尔在光屏上看着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却控制不住感觉到心脏钝痛,有如刀割。
不知道过去多久。
因为身在海底,周围漆黑一片,因此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洛厄尔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他只能看见陆慎从某一天忽然开始做梦,梦到他在奥诺里帝国发生的种种。
自始自终都表现得非常平静的陆慎开始失去理智。
他不顾所有人反对,强行推平了三角湾现有的一切,又耗费很多天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将人造陆地还原成海洋,然后从最高处再一次跳进三角湾,似乎想找到曾经那条通往异世界的路。
可是没有结果。
无论他尝试多少次都没有任何结果。
于是有人开始在私底下议论纷纷,有的说陆慎疯了,有的好奇陆慎是不是中邪了,甚至有陆家人战战兢兢请来心理医生,尝试给陆慎看病。
最终,陆慎站在三角湾前面静了许久。
在意识到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之后,很快重新恢复到跟从前一般无二的模样。
慎行的股价在他操盘下重新回升到正常水平,紧接着陆慎又牵头做了几个回报率很高的大项目,弥补了之前三角湾造成的损失,股东们被安抚下来,数以万计员工也不再为自己的饭碗和工资担惊受怕。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站在光屏前的洛厄尔却看得分明——因为受到某种痛苦的折磨,导致陆慎几乎夜夜失眠无法入睡。
可他却要求医生开来大剂量的安眠药,强行用药逼自己睡着。
私人医生欲言又止,劝他这样毫无节制地滥用药物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陆慎却笑了一声,他温声说,“拜托您了,我实在太需要睡眠。”
后面陆慎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私人医生没有听清,洛厄尔却听得清清楚楚。
“自作孽不可活,”陆慎平静地自言自语,“既然回去的路没了,我现在只能通过梦境看见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
洛厄尔控制不住想问陆慎梦见了什么,想夺走陆慎手中的安眠药,想让他不要相信梦境里看到的一切……
不要看。
不要听。
不要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
可是不行。
不可以。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慎在某一天凌晨突然叫出他的名字,然后像是被狠狠烫到一样,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在环顾四周之后,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闪过不敢置信、怔愣、自责还有血淋淋,剜心刺骨的伤痛。
站在光屏前的洛厄尔喉间梗动,再一次想拼命上前想要握住陆慎的手。
陆慎却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闭上眼睛回忆自己在梦境中看到的画面,脑海中现出洛厄尔浑身浴血从高处坠落,最后跪倒在地,壮烈牺牲的情形。
陆慎不再吃安眠药,而是任由自己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
他有条不紊做好慎行所有正在执行项目的交接,任命职业经理人负责集团后续的管理工作,又请来律师将名下所有财产进行合理分配。
然后再一次穿过长长的海底隧道和环海公路,将那辆黑色迈巴赫停在三角湾海域前面。
漆黑的海面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能将一切希望全部吞噬。
洛厄尔已经意识到什么。
他浑身冰凉,锥心刺骨,不顾一切想要靠近光屏,想要穿越这道屏幕去到陆慎面前。
然而和之前每一次尝试的结果都相同,不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喊多大声,都无法阻止光屏中的画面继续变化。
他看到陆慎垂眸望向海底最深的方向,像是隔空在与他对视。
当他们视线交错的那一刻,洛厄尔崩溃失声,喉间哽咽,陆慎却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安抚,又像是怀念。
下一秒——
原本寂静的海面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响,无端惊起几只海鸥。
看着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彻底被海水吞噬,洛厄尔浑身都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栗,几乎剜心刺骨,痛不欲生。
为什么?
为什么?
怎么会?
洛厄尔不知道灵魂为什么还能流出血泪,可身体里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应声而碎。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在三等星时为什么那么迟钝,为什么没能发现陆慎的异常,为什么没有告诉陆慎没有信息素也没关系,为什么没有告诉陆慎,与其这样痛苦的分开,不如他在他怀里血脉暴乱而死。
就在他感觉自己心如刀割,恨不能重新再死一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电子机械音的叹息。
因为处在情绪濒崩溃的状态之下,导致洛厄尔完全没听见这道微不可察的声音,但再下一秒——
灵魂状态的洛厄尔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将他推进了某个巨大的漩涡里。
第166章 番外(二)4.3w营养液加更
洛厄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冷汗涔涔,那种心脏都仿佛被狠狠剜去一块肉的感觉还挥之不去。
然而睁开眼睛,却看到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一切。
没有塞里利亚海底四面八方将他围绕起来的巨大光屏,也没有将他的灵魂死死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的神奇力量。
洛厄尔近乎茫然地环顾四周,瞳孔不自觉微微收缩——这里是三等星,是他跟陆慎曾经共度了三年的家。
对面的墙上放着一副挂画。
没记错的话,这是某一天陆慎到格斗场接他回家,在地下城区偶遇一个街头画家,那只中年雌虫惊叹于陆慎区别于其他雄虫的成熟俊美,连一个星币都没收,主动为他们绘制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