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许没说话。
“哎,我发现你长得很快啊,”虞青砚看了眼戚许:“再过两年不会比我还高了吧?”
“……”戚许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这儿了,但还是决定跟虞青砚把话说清楚,他嗓子有点哑,尚还稚嫩的脸上,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冷淡:“我自己有家。”
虽然许岚不在了。
但那个房子还在,他自己有家。
“没说你没家了,”虞青砚看了他一眼,语气稀松平常道:“但有家也可以住我这儿啊,就跟以前一样。”
戚许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夜景——以前许岚上夜班的时候他懒得来回跑,确实很经常住在虞青砚这里。
因此他知道江对岸的灯光秀每天晚上七点便会亮灯,而且今天应该是换了新的设计主题,此刻望出去到处流光溢彩,看起来非常漂亮。
“再说了,”虞青砚又勾了勾嘴角,“我家里这么空,刚好缺半个儿子。”
“……”虽然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情绪,但戚许还把手机拿出来,打开前置摄像头递给虞青砚。
虞青砚扬了下眉:“干嘛?”
戚许绷着脸说:“让你照照镜子。”
按年龄跟辈分计算,戚许叫虞青砚一声小叔叔勉强合情合理,但也就比他年长了十来岁,怎么就这么热衷于占他便宜,没一点大人样。
虞青砚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笑得不行。
那时候他还比戚许稍微高出一点,戚许抬起眼,就看见虞青砚靠在门框上,弯起来的眸子里全是笑。
虞青砚是戚许见过笑得最好看的人。
因为他有一张轮廓流畅漂亮的脸,尤其是那双明珠般流转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随着眼尾上挑,好像能把整个天空都阴霾都驱散了。
戚许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
他抿了下嘴唇,把手机揣进兜里,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虞青砚却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跟你无关。”
戚许愣了一下,缓慢地回过头望向虞青砚。
“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屁孩儿呢。”
虞青砚走过来站在戚许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心思别那么重。”
“岚姐是为了救人死的,你身为她的儿子,只需要替她感到骄傲,然后连她的份一起继续活下去就好,”虞青砚抬起手来碰了碰戚许的头发,又重复了一遍,“至于其他的……别想太多了,更不要自责。”
戚许不知道虞青砚白手起家混到现在,是不是靠的就是这份敏锐的洞察力。
但当时他跟虞青砚对视的那一瞬间,看到他那双似乎永远平和的,能一眼洞穿人心的眼睛,忽然就感觉自己有点绷不住了。
戚许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转过头去深吸口气,自接到许岚死讯便始终麻木迟钝的神经在这一刻好像重新活了过来,缺勤数日的眼泪几乎就要在虞青砚面前夺眶而出。
然后下一秒,虞青砚“哎呦”了一声,没有去看戚许难得失态和狼狈的样子,而是轻轻抱了抱他:“小可怜。”
“你小叔叔在呢。”
戚许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青砚拥抱他时怀里的温度几乎烫到了他,将原本冻僵了麻痹了的五脏六腑都捂热了,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像是要起鸡皮疙瘩一样。
自从小时候被戚明淮家暴以后,戚许虽然表面上没说过,但其实潜意识抗拒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可虞青砚抱他那一下太好了,好到他分明浑身僵硬,却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将人推开。
于是就这样。
虞青砚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姿态,“强迫”戚许跟他一块儿住了下来。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整整三年。
虞青砚事情多,工作忙,并不一定每天都会在家,而且随着生意越铺越大,他还需要经常应酬或者出差,但这种完全不刻意的相处方式反而令戚许觉得很舒适,而且虞青砚永远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让戚许感觉到踏实和安心。
比如冰箱门上随手写下的便利贴,突然出现在戚许房间门口的新球鞋,晚上十一点多提回来的一大兜烧烤,出差时或早或晚拨过来的电话……
因为自己有俱乐部的缘故,放假的时候,虞青砚还会带戚许一块儿去打球、攀岩、登山,或者干脆坐飞机去外地滑雪、冲浪、潜水。
有时候戚许不乐意去。
他知道虞青砚人脉广,朋友多,他不想让虞青砚把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他身上,像个拖油瓶一样。
虞青砚却啧了一声,撩起眼皮看他:“现在翅膀硬了,都不愿意陪我了啊?”
戚许在运动上天赋很高。
有些项目在最开始还需要虞青砚或教练带着他玩,后面进步飞速到甚至捧了两个国内攀岩和滑雪含金量不低的奖杯回来,专业性早就比虞青砚这种业余玩票性质的选手高出一截。
对上虞青砚的眼睛,戚许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或许他也根本没脸上表现出的那么不情愿。
戚许天生性格就冷,再加上家里接连遭遇变故的原因,他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十几岁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虽然五官极其好看,但嘴唇大多数时候都抿成一条直线,人很闷,垂着眼皮不说话的样子就像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
偏偏虞青砚就喜欢捂冰块儿。
具体表现为他比以前更喜欢逗戚许。
有时候是突然拿瓶结了霜的冰可乐从后面贴在戚许露出来的脖颈上,有时候是故意买两套奶牛图案的“父子装”强迫戚许穿上和他一起拍照,有时候是突然抽风去接戚许放学,然后连夜把人拽到山上露营,还有时候会装作若无其事故意将很酸的橘子塞到戚许嘴里问他甜不甜……
时间久了,连戚许都没察觉到自己在虞青砚面前变得不一样了。
他逐渐忘了许岚离世带来的阴影,逐渐忘了那个荒谬至极的命格之说,不再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责怪自己,虽然脸上的表情大多数时候仍然不多,但在虞青砚面前却重新找回了一点寻常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只不过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戚许的目光就已经黏在虞青砚身上移不开了。
虞青砚比戚许大了整整十二岁。
戚许十七岁的时候虞青砚二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而且虞老板为人潇洒大气,处事周到,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说话都游刃有余,再加上那张永远都英俊潇洒的脸,就算是在家穿着一件画风独特的奶牛或者恐龙睡衣到处乱晃,都依然像从杂志上走下来的一样,自带气场。
最开始戚许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想跟虞青砚待在一起,下意识想占用他的时间,想看他笑,却又不想看他对别人笑……他没有过多思考便将这一切归在亲情里,用虞青砚是他小叔叔这句话胡乱掩盖和搪塞过去。
可他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真正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太对劲,是在某一天虞青砚喝醉酒以后。
开酒吧的人酒量自然不错,但虞青砚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新店开业的事,连轴转了近半个月,累得够呛,再加上喝了点混酒,难免有些犯晕。
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就算再怎么喝多面上也能撑得住,顶多就是话变少了,但在戚许过来接他的时候,他明显松了那股劲儿,随意把头搭在了戚许的肩膀上。
这时候戚许已经比虞青砚高了。
他在十六岁那年长到一米八三,跟虞青砚持平,十七岁的时候又往上蹿出一截,眼看着快奔一米九去了,两人站在一起,虽然气质和风格截然不同,却都是一样的出挑和显眼,好几个从酒吧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或明或暗地打量他们。
戚许下意识揽住虞青砚,想要挡住其他人望过来的目光。
虞青砚察觉到戚许的动作,抬起头来“嗯?”了一声,连声音都沾了点醉意:“怎么了儿子?”
“……”戚许皱着眉头低声说你别老占我便宜,虞青砚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用手指在戚许脸上弹了一下,“伤我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