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队长以为他在开玩笑,拍着戚许的肩膀笑得更爽朗了。
然而只有虞青砚清楚——许岚生前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所以戚许当志愿者参与救援,竭尽全力想帮助更多的人,他不怕吃苦,不怕受伤,甚至连死都不怕。
他是真的想在这辈子想多积点德,换虞青砚下辈子平安健康。
天知道那时候虞青砚有多么想抱一抱戚许,告诉他小叔叔一直在呢,让他歇一歇,停一停,不要把自己逼那么紧。
可是戚许听不到。
虞青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小心疼到大的孩子在日复一日中变得更加沉默,那种状态甚至比当初刚被许岚从戚明淮身边接回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时候哪怕遭受过戚明淮的家暴,但毕竟岁数还小,性格虽然很闷,虞青砚逗一逗还是会忍不住笑。
现在再也没人故意逗他了,于是戚许好像也不会笑了,连话都越来越少,只剩下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与寂寥,终日独来独往。
更让虞青砚觉得压抑痛苦的是,在他死后,戚许便再也没睡过一个踏实的整觉。
都说梦境是最直接的心理映射。
戚许把自己当成灾星,认为自己是害死身边所有亲人的罪魁祸首,他无法释怀,更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他总是会做噩梦,几乎一闭上眼睛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梦魇当中,而且每个噩梦都跟身边最亲近的人有关。
虞青砚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看见戚许的梦境。
或许是他死后变成灵魂陪伴在戚许身边这种特殊的状态导致的,总之,他很清楚地看见,在戚许的梦境里,现实跟幻境是扭曲的。
戚许只能被动地看着戚明淮反复发生车祸,一次又一次接到许岚在救援前线牺牲的电话,还有虞青砚……
在上辈子那五年当中,戚许梦到次数最多的就是虞青砚。
梦境要么是循环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一切,然后戚许在满心期待中等到虞青砚的尸体;要么就是他们在梦境里通过各种各样不同形式走到一起,还没来得及感受幸福,紧接着就迎来各种各样的意外,让幸福戛然而止。
分明失去一次就已经足够痛不欲生,一次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虞青砚根本无法想象。
更何况五年。
一千八百多天。
那种前半段在天堂,后半段在地狱的梦境远比最直接的噩梦更折磨人,陷入沉睡中的戚许分明上一秒还不自觉露出微笑,下一秒便会精神紧绷,被黏腻冰冷的血腥气笼罩。
可明明不怪他。
从来从来都不怪他。
虞青砚在旁边喊了无数声戚许的名字,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说了无数遍和你无关……但戚许永远都听不见,他只能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眼睁睁看着虞青砚因他而死,然后陷入更深更重的自责与愧疚当中无法自拔。
最可气的是戚许好像完全没有要去看心理医生的意思。
他漠然地把这种噩梦当作提醒和惩罚,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受折磨。
虞青砚早就知道戚许是头倔驴。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倔到这种程度。
某一瞬间虞青砚极度希望灵魂状态的自己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再多点别的特异功能,比如显灵或者上身。
他一定会二话不说揪着戚许的衣领狠狠把他教训一顿,让这个不把自己当成人的小兔崽子好好清清清醒。
……但是开玩笑。
他怎么舍得。
虞青砚当时几乎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过下去了。
直到戚许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
对方跟戚许一样,同是救援队里的志愿者,最初是好奇戚许在任何时候都独来独往的气质以及他那张比起明星都毫不逊色令人过目难忘的脸,然后在暗自观察的过程中逐渐被戚许吸引,开始对他产生好感。
她面对戚许的拒绝也不气馁,更不畏惧戚许身上那股冷意,反而越挫越勇,用那双热情又明亮的眼睛看着戚许:“我才不管你为什么拒绝我,反正只要你是单身,那我就一直追你。”
她就像是一个会发光的小太阳,充满了长期可持续的正能量。
连虞青砚都对这个女孩的出现感到庆幸,希望她能驱散持续笼罩在戚许身上长达五年的阴影,能带戚许一起去过新的生活。
毕竟他跟戚许当初还算不上真正开始,戚许未必就不喜欢女孩,有可能仅仅只是在少年时期被他误导了,而他的死又实在刻骨铭心,才导致戚许迟迟走不出来。
这种时候要是有人个能拉他一把……
可戚许还是垂着眼说:“抱歉。”
“为什么啊?”那女孩仰起头看着戚许,非常不解:“是我不漂亮吗?我觉得我挺漂亮的啊,长相虽然不能说完美无缺,但肯定算是大美女。”
“而且我觉得我跟你性格也很互补,”她从小就是那种勇敢又直接的性格,愿意为自己难得的心动争取,眨了眨眼又道:“我又没逼你现在就跟我在一起,你只需要给你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就可以啦!”
戚许闻言很轻地笑了一下。
因为他很少笑,所以女孩明显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戚许看着她说:“我有一个很爱的人,他是个男人。”
“啊?”
戚许静了片刻,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继续道:“只不过他已经死了。”
那一刻,灵魂状态的虞青砚控制不住感觉自己眼睛发酸,像针脚一样细细密密的疼痛死死缠住心脏。
他忍不住想揪住戚许的衣领质问:
你他妈是个傻子吗?
你今年才几岁?
你知不知道一辈子有多久?未来有多长?
你准备守着那一丁点儿回忆到老到死吗?!
事实证明,戚许就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江珩虽然始终对戚许在墓园说的那番话耿耿于怀,但在大事面前向来很拎得清,虞青砚死后,他将原本属于虞青砚的分红一分不少全部打到戚许卡上。
戚许把钱原路退回,江珩则甩下一句:“他一直把你当成半个儿子在养,你说这钱不给你应该给谁?”
戚许沉默了很久,依然不肯要,但开始跟着江珩学习打理酒吧、俱乐部的生意。
因为虞青砚死后,江珩自己也觉得有些没劲,经常会触景生情,随着跟家里关系缓和,索性将工作重心也逐渐转移到自己家的生意上面。
戚许不愿意看着虞青砚白手起家的心血白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来。
最开始是很辛苦的,也有很多水土不服的地方。
但戚许从来都不怕辛苦,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忙一点,再忙一点。
江珩看在眼里,不说话,也不劝他。
后来戚许确实做的还算不错,江珩索性把所有担子全都交给他一个人挑。
戚许依然不要钱。
他把挣到的所有全部拿出去以虞青砚的名义做公益、搞慈善,甚至用虞青砚的名字捐赠了十几所希望小学。
“虞——青——砚,”有一回,有小朋友指着捐赠纪念碑上的名字转过头望着戚许问:“哥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
戚许喉结滑动了一下,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小朋友的头。
那天,向那个女孩说明了自己的性向,彻底拒绝她之后,戚许在深夜独自开车去了墓园,拎着一箱啤酒。
除了忌日,那五年他其实很少会到这里来。
或许是因为负罪感实在太强,又或许是因为没有脸来,认为自己是个灾星,根本没资格祭拜……
但那天他就是去了。
戚许坐在虞青砚的墓碑前喝了很多酒,喝到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方才抬眸望向墓碑上那张永远挑起嘴角朝他微笑的那张脸。
虞青砚听见他叫了一声小叔叔。
“今天有人跟我表白了,”戚许说:“你说奇不奇怪……我当时看着她的脸,居然觉得你好像就在我身边,在我身边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