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闻霄“嗯”了一声,点头跟他握手。
两人又聊了几句,约定好下次邵闻霄带人过来找他喝茶的时间,邵闻霄方才上车离开。
只不过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宴。
在晚宴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因为偶然撞见的一场争执,令邵闻霄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点……他之前没想到的问题。
邵闻霄当晚参加的是新京市一位富商举办的慈善拍卖晚会。
邀请函发给邵闻霄,并且按照常规的社交礼仪,在上面用烫金字体注明了欢迎邵闻霄携伴出席。
按照以往的习惯,邵闻霄通常都会直接忽略帖子上的后四个字,然而这回目光在上面睃巡了两遍,心道他这回难道有了可以带出门的伴,那人却还没回来。
邵闻霄很轻地啧了一声,倒也没太在意。
毕竟还是要心疼一下庄同学一人分饰两角的辛苦。更何况这种机会以后还多得是,来日方长。
于是,在方铎的陪同下提前抵达举办宴会的酒店,天还没完全暗下来。
邵闻霄跟那位富商寒暄了一阵,又跟其他围过来和他攀谈的客人简短聊了几句,知道慈善拍卖晚会将于一个小时之后才正式开始,便从路过的服务生手中接过一杯香槟,找了个还算清净的位置坐下。
他坐的位置靠后,且靠近空中花园。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连一杯酒都没喝完,就听见户外观景平台传来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
“我来说吧。”
“因为你是卓世亨的女儿,是卓氏集团的千金,所以你才会在这家七星级酒店出现,站在众星捧月的位置,对不对?”
“……”
这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对邵闻霄来说都很陌生,但卓世亨的女儿,他却是知道的。
卓世亨就是今晚举办慈善晚会的那位富商,跟太太育有一子一女,Alpha儿子正在剑桥读书,娇生惯养的Omega女儿则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父母,便留在国内,被捧在手心,养得如珠如宝。
听这意思,卓世亨的女儿,交往了一个对她家世一无所知的对象?
邵闻霄对听别人的墙角没有任何兴趣,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又听见那道男声压抑着某种情绪道:“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直接告诉我。”
邵闻霄的脚步微微一顿。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的情绪,伪装成一个家境贫寒的普通Omega女孩,也不需要你考虑我的实际情况,跟着我一起过苦日子。”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因为这里给兼职开出的时薪很高,”那道男声像是笑了一下,“我想着……如果在这里打一个月的工,应该就能送你一台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了吧。”
“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应该不需要了。”
女生可能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夹杂着慌张、无措和难过的声音响起来:“我……我需要的,我只是怕你……”
“怕我什么?怕我觉得配不上你吗?”
“可是……可是难道你瞒着我,我就能配得上你了吗?”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害怕我会自卑,”男生始终控制着情绪,这一刻,却像是有些绷不住了,停顿了半晌才继续道:“你明不明白,想跟卓令仪在一起,和跟卓世亨的女儿在一起,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可以拼命努力,我也不怕吃苦,我怕的是我连自己究竟该往什么方向努力,还剩下多少时间都不知道。”
后面的对话邵闻霄就没再听下去了。
不礼貌,也不绅士。
老实说,其实这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跟邵闻霄没有任何关系,他也并不关心。
可将手中的香槟酒杯放回路过服务生端着的托盘里时,他还是不自觉轻轻皱起眉头,忽然察觉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些年来,邵闻霄做事,惯来是习惯复盘和自省的。
他从来不介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要及时纠正就可以。
而他今天之所以一直心情很好,最核心的原因其实是昨天刻意露出了一个破绽,知道势必会引起庄继的怀疑。
还是那句话。
他想让庄继心神不宁,想让他心存疑虑,想让他主动摘下面具,对自己的欺骗和隐瞒供认不讳。
这是因为邵闻霄始终对上辈子被蒙在鼓里的那三年耿耿于怀,对自己重生一次依然险些错过真相的一种不满。
所以久居上位的邵闻霄习惯性想通过这种方式,对庄继小惩大诫。
可按照刚才那个男孩想表达的意思——每个人站立的角度不同,对同一件事的感受也完全不同。
卓世亨那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完全没有恶意,只是想迁就和保护她那个家境贫寒的Alpha男友,而对方却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强烈的痛苦。
那么庄继呢?
完全没有前世记忆的庄继,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其实早早就被邵闻霄看穿,他们之间的数次对峙与交锋也完全处在邵闻霄的掌控之内。
他会怎么想?
原本邵闻霄觉得——
对付像庄继这种诡计多端的小骗子,就是应该这样做。
要刺激,要驯服,要惩罚,要控制。
要跟他比谁的演技更好,要以牙还牙,要以眼还眼。
这样庄继才能清楚和明白他的感受,对他发现自己被欺骗时感觉到震惊、不敢置信以及荒谬的种种情绪感同身受。
哪怕到这一刻,邵闻霄依然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任何问题。
可关键就在于,这辈子的庄继不像邵闻霄,他没有重生。
由于邵闻霄从一开头就改变了剧本,导致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也变得完全不同。
所以,如果庄继意识到邵闻霄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究竟是谁……
“邵先生,这么巧啊。之前一直想联系您的助理约您,没想到今天在卓董的慈善晚宴上碰见了。”在邵闻霄出神的时候,有认识他的宾客主动端着酒杯过来打招呼。
邵闻霄一心二用,凭借早就谙熟于心的肌肉记忆礼貌而又疏离地与对方握手交谈。
等那人离开以后,他却再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邵闻霄认为,对庄继的惩罚虽然是必要的。
但他却不希望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之间因为信息不对等,而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邵闻霄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而且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邵闻霄内心忽然就产生了一种毫无缘由的,极其罕见的,非常微妙的烦躁和恐慌。
好像心尖上最嫩的那块肉被人用指甲掐了一下。
于是,邵闻霄很快走到旋转楼梯的栏杆前,毫不犹豫给庄继打出去一个电话。
他想,如果庄继确实察觉到问题,并真的产生了某种误会,那么他们可以约好晚点当面沟通,先把不必要的误会澄清,然后再算总账。
总之,邵闻霄不允许任何偏离轨道的事情发生。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庄继接电话的速度很快,语气听起来也相当正常,好像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邵先生怎么这会儿突然给我打电话了?”庄继有些疑惑,想了想说:“是慈善晚宴已经结束了吗?应该没那么早呀。”
清楚听出庄继接到他电话时的惊喜,邵闻霄顿了一下,不禁有些怀疑——难道是他想错了?
庄继并没有和莫衡沟通?
还是他高估了庄继的智商?
抑或者,庄继察觉到了自己身份泄漏的端倪,却没有产生任何误会,并准备继续和他演下去?
于是没有回答庄继的问题,邵闻霄只是问他:“嗓子怎么了?”
庄继在电话那头窒了窒,像是有些羞耻,过了一会儿才用像勾子一样的声音抱怨道:“……我嗓子为什么哑了,邵先生不知道吗?”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邵闻霄陡然间变暗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