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闻霄满意了。
没有把订花这件事交给助理代劳的意思。
最开始只是偶尔路过花店会买,后来无意中发现再好看的花没几天也都蔫了,庄继却还是舍不得扔掉,总是像个守财奴一样,小心翼翼按片摘掉枯萎的花瓣,邵闻霄索性将人带回了他位于郊区的一座傍山别墅。
那套别墅面积很大,后方绵延出几千平方的私人庄园,有很充足的空间。
邵闻霄让方铎找了专门的团队,将原本满眼都是绿意的法式几何园林,改造成种植着上万朵弗洛伊德玫瑰的主题花园。
用灌木丛、拱门、玻璃花房、黑色火山岩等景观组合在一起,为庄继打造出一片永不凋零的花海。
邵闻霄没想太多。
他只是觉得,既然他让庄继做他的情人是为了哄自己开心,那么,就不应该让庄继脸上轻易流露出心疼、不舍,或者沮丧之类的表情。
因为那样也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而这辈子迄今为止还没买过花。
西装革履站在二十多平米花店,显得身材更加高大,也更打眼的邵闻霄拒绝了老板的介绍,目标明确地走向盛放得非常热烈的弗洛伊德玫瑰,依旧是自己挑了三十五朵,让老板简单处理后,用黑色的硬纸包起来。
老板和店员好几次都尝试想和他搭话,邵闻霄没怎么理,甚至脸上连表情都没有,看起来很冷。
因为他始终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之前在慈善晚宴喝进胃里的酒变成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心里,挥之不去。
把包好的花接过来,闻到扑面而来的玫瑰花香,那种不适感稍微淡了一点,只是不多。
邵闻霄想——
虽然他还是会对庄继的欺骗和隐瞒作出惩罚,但既然要将可能发生的误会扼杀在摇篮里,那么除了当面沟通是必要的以外,鲜花也是一样。
十分钟以后,在老板和店员的注视下离开花店,将花放在后排座椅上,邵闻霄示意司机开车。
接下来的路很顺畅,甚至连红灯都没遇到几个。
然而,当邵闻霄单手拿花打开家门,却看到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灯光,也没有庄继。
“……”邵闻霄眼皮跳了一下,脚步也顿了一秒。
不过他认为或许是因为他回来得太快了也太早了,毕竟看时间现在还不到八点。
于是邵闻霄先将花放在茶几上,然后解开西装扣子,坐在沙发上给庄继拨出去一个电话。
于此同时,他面色不算太好看地想——庄继居然还说想他,有这么想人的么?
态度一点都不积极,花言巧语。
对比起来,显得中途从慈善晚宴上赶回来的自己实在是太不稳重。
这样想着,邵闻霄将原本放在耳边的手机拿到眼前,不为别的,因为听筒里传来了对邵闻霄而言非常陌生的忙音。
邵闻霄停顿片刻,下意识皱起眉头,又打了第二遍。
第二遍还是一样,频率非常固定的忙音。
要知道按照庄继以往,甚至是上辈子的习惯,邵闻霄几乎不需要等太久,对方便会在最短时间内接起电话,然后用那种微微上扬的,像羽毛轻轻扫过耳朵的,宛如撒娇一样的语气叫他邵先生。
因此,邵闻霄还从来没遇到现在这种情况。
“……”
就算是再怎么缺乏基本常识,邵闻霄也很清楚——能出现这种忙音,一般来说只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通讯网络出现了问题,第二种可能便是庄继“又”被人给绑架了,第三种可能则简单很多,要么是庄继自己开启了飞行模式,要么是他干脆取出了SIM卡。
信号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出现故障。
而这辈子,邵闻霄也不会再相信还有谁能威胁到庄继的安全,继而拿走他的手机。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脑海中顷刻间有无数个念头闪过,邵闻霄忽然就有点想笑。
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深吸口气,压抑着某种情绪站起身来,径直准备往外走的时候,余光注意到干净整洁的岛台上,一只玻璃杯底下似乎压着一张纸条。
脚步一顿。
邵闻霄眯起眼睛走过去,把纸条拿起来,果不其然在上面看见了庄继的笔迹,上面写着——
不知道邵先生要当面和我谈什么,
但总感觉应该不是我想听的那种,
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不听会比较好。
邵先生不要生气呀。
另外,真希望您也想我。
“……”
邵闻霄拿着这张薄薄的纸在原地站了近五分钟,反反复复将这两句话看了很多遍,几乎能脑补出庄继说这话时会用到的语气,最后是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茶几上放着的,娇艳欲滴的弗洛伊德玫瑰。
那种想要将庄继狠狠按在床上干死的冲动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邵闻霄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这庄继留下的这几行字,心道,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心虚了?
害怕了?
知道自己身份败露,所以干脆直接畏罪潜逃了?
能让那么多雇佣兵言听计从的湛云舟就只有这么一丁点胆量吗?
邵闻霄脸上的表情平静依旧,漆黑的眼底却有一股风暴正在酝酿。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上一个不告而别,直接从他面前消失的人。
——一个连五官都看不清楚的脏脏包。
当时邵振霆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而且锋芒毕露,也正因为如此,大概率得罪了很多人,导致只有十二岁的邵闻霄在某一个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人绑架。等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车上,眼睛被蒙住,什么也看不见,手跟脚也被捆住,只能闻到汽油、灰尘和皮革的味道。
他应该是被带到了一个非常偏僻且靠海地方。
因为关押他的地方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集装箱,没有窗户,看不到任何外面的情形,也听不到市区常见的汽车引擎声、人声还有各大商业场所的广播声,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飞机低空掠过的声音,还有偶尔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施工和汽笛的声音。
邵闻霄向来早熟,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之后也没有过于慌乱,而是竭尽全力想利用各种线索,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尽可能寻求脱困的时机。
然而绑架他的那伙人非常专业。
虽然没有试图折磨邵闻霄的意思,但同样也没有一个人和他交谈,甚至没有在邵闻霄面前跟邵振霆有过任何沟通。
邵闻霄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人,就只有在饭点时过来给他送饭的脏脏包。
脏脏包很瘦,非常瘦,年纪也很小。
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手腕细到仿佛随便动手就能被人生生折断,后背凸出的脊椎骨甚至在布料下显出一小串起伏的轮廓,会盯着他看很久,被发现以后又很快收回目光。
邵闻霄不明白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会跟这群专业绑匪为伍,只能猜测他大概率也是被抓过来的?
而且最开始邵闻霄甚至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直到当天晚上,再度出现的脏脏包用很小的声音问他:“你要不要洗澡?”
邵闻霄愣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自己绑架还能有这种待遇,确认脏脏包没有在跟他开玩笑之后,没忍住问了一句:“既然能洗澡,你为什么不先把自己洗干净?”
当时脏脏包抿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因为你需要干净,我不需要。”
邵闻霄一时间没听明白那句话的意思,脏脏包又继续用那双黝黑的、大得出奇的眼睛望着他:“……要洗吗?”
“你放心,”他很认真地说:“我们是收钱办事的。”
言下之意,他们本身跟邵振霆、邵闻霄没有任何矛盾冲突,所以收到雇主最终需求之前,不会刻意苛待他。
听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跟一群亡命之徒自称“我们”,邵闻霄莫名觉得有点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