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闻霄没有怪他。
因为目前这个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说,勉强也算在邵闻霄的预料之内。
毕竟以庄继的本事,能够在暗流涌动,水又深又浑的新京地下黑市站稳脚跟,并且在幕后掌控全局,让刀尖上行走的「Z」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声名鹊起而不出任何问题,要是轻而易举就被方铎找到,才是不太正常。
——更何况庄继存心想躲。
现如今,邵闻霄已经从最初的暴怒中彻底平静下来。
他很清楚——他之所以会生气,会恼怒,最核心也最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他对庄继的真实性格缺乏了解,作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事情在突然间发生意外,失去控制。
那么庄继为什么要离开?
这几天,邵闻霄反复将他留下来那张薄薄的纸看了无数遍,做了很多次推导,最终只找到一个答案。
——他意识到,庄继虽然欠操,但应该比邵闻霄想象中更在意他。
或者换句话说,他在庄继心目当中的分量,应该比预想中还要重上许多。
当然,也不排除庄继是在故意耍他。
可结合两辈子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一起重新来看,邵闻霄不认为心狠手辣,甚至杀人如麻的「Z」组织当家人会为了戏耍一个人,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因为上辈子庄继沉浸在情欲中,被他弄得无法自控,只能崩溃呜咽,却不闪不避,只为让他尽兴的样子是真的。
在收到他送的花眼睛陡然亮起来的惊喜,以及看到花瓣枯萎时失落和不舍的情绪是真的。
全神贯注望着他,忍着羞耻和他说邵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承诺是真的。
而这辈子邵闻霄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将人压在沙发上接吻,庄继被他吻到呼吸不过来,却还是仰起头,竭尽全力希望他能吻得更深更重的情态也是真的。
……
所以,庄继只留下一张纸条畏罪潜逃,反而让邵闻霄彻底确定了一件事——
庄继在乎他。
既然如此,那么哪怕他销声匿迹,人间蒸发,邵闻霄依然可以在这段关系中稳稳当当占据绝对的上风。
只是需要想办法破除僵局,看怎么能将这个畏罪潜逃,胆大包天的家伙给抓住而已。
压下这一周内在心里积攒的压抑、郁气、怒火,还有无数无数邵闻霄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心慌、涩意与心疼……
静了片刻,他波澜不惊地望向方铎,面无表情道:“有件事让你去办。”
“什么事?”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正低头拆枪的庄继背对着房门,问已经连续找各种理由进来三次的莫衡。
“……”见庄继终于肯开口说话,莫衡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他推开门,走到庄继身边,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我陪你喝两杯?”
毕竟总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
“你是不是忘了。”庄继像玩玩具一样随手把拆得七零八落的枪械配件扔在桌上,转过来望向莫衡:“执行任务期间不得饮酒这条规矩还是你加进去的。”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被酒精或药物影响判断。
“……”莫衡心道现在也不是任务期间啊。
再说了,他还不是看庄继这几天都不说话,想着陪他一醉方休,多少也能排解排解郁闷的情绪吗。
而且他总觉得庄继这几天怪怪的,说不太上来那之前感觉。
见他确实没有想喝酒的意思,莫衡忍不住又问:“……你真的放弃了?”
自从那天庄继在鹿台接到邵闻霄的电话,又驱车去了一趟邵闻霄的公寓,在里面全程只待了二十分钟,再出来时便拆掉了手机里的SIM卡,并以Null的名义,向整个「Z」下达了全员沉默的最高指令之后,莫衡便意识到,多半是这场演出要中止了。
可现如今邵闻霄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的架势闹得人尽皆知,好像恨不得对庄继食肉寝皮。
甚至因为联合了海关、警署以及一些同样处于灰色地带的势力,导致莫衡这段时间都头大如斗,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出现什么岔子。
他不明白。
难道这真的是庄继想看到的吗?
庄继没有说话。
只是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手机,来回翻看着几张重复的照片,像个没事人一样。
莫衡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发现是邵闻霄的照片。
好像是睡着的时候拍的,平素气质凌厉、眉目冷峻,不怒自威的S级Alpha闭着眼睛时反倒多了几分旁人看不见的柔和,甚至还有些说不太出来的孩子气——
然而莫衡没看几眼,庄继突然把手机翻了个面,望向他。
“……”
莫衡从来没见过庄继这种人。
他有些无语地想提醒庄继自己是个Beta,不会像他一样,宁愿植入Omega腺体,也不改变自己对S级Alpha的觊觎之心。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毕竟庄继手边还放着枪。
过了一会儿,将手机锁屏的庄继终于回答了莫衡的问题:“也不算放弃吧。”
他说:“我只是不确定他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因为庄继认为有很大概率是不好的,所以不太想听。
毕竟规避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拒绝痛苦发生。
“但如果结果是好的呢?”莫衡看着他,“你就不怕万一结果其实是你想要的——”
庄继抬眸看了莫衡一眼,忽然就笑了起来,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你不明白,”庄继停了停,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很轻柔地说:“还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莫衡被他噎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说不定他才是旁观者清呢?
最开始得知邵闻霄从头到尾都清楚庄继的身份,莫衡的第一反应的确也是心头一凛,连带着指尖发麻。
但事后冷静下来重新想过——以邵闻霄的身份和地位,就算他怀疑庄继,也应该有一万种应对和解决的方式。
他根本没必要花时间跟庄继玩这种游戏。
更何况,邵闻霄眼高于顶,这些年来身边连一个情人都没有,就连易感期都不会让Omega近身。
因此,莫衡总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有转机的,或许并没有庄继想得那么悲观。
于是还想再劝。
然而庄继勾了勾嘴角,在点了支烟以后,又冲莫衡露出一个笑脸:“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庄继抽了两口烟,垂眸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听不出情绪地说:“如果像你猜的那样,结果是好的,他是真的喜欢我……甚至爱我。那么我消失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他顿了顿,竟然有点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期待,拖长了尾音很可爱道:“大不了就是被他按在床上弄死嘛。”
“……”
“但如果和我我猜的一样,他仅仅是在发现真相以后想观察我,教训我,”话锋一转,庄继抬眸望向莫衡:“那你说我像现在这样畏罪潜逃,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会不会始终耿耿于怀?”
莫衡有点不太明白庄继想表达的意思。
“总而言之,”庄继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莫衡,语气非常冷静地道:“就算是讨厌,是憎恶,是反感……我也要他永远都记得我,明白吗?”
“……”这下莫衡听懂了。
他看着庄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有一种非常无语和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过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从庄继选择给自己植入Omega腺体,伪装成清纯男大学生勾引邵闻霄的时候他就应该懂了,这人的恋爱观实在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莫衡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但继而又想到庄继的易感期和发情期马上就要到了。
按照医生的预估,如果无法充分获得高阶Alpha的信息素,应该会承受很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