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见戚长贞,贾怀才知这姐弟俩究竟心神相通到何种地步,亦或是说戚旻足智多妖到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坐在天宫重重屏风后的早不是什么仁武皇帝,而是戚长贞。
一姐一弟,一女一男。
做出无人敢想敢为的事情。
大胆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可皇权之争还少了血色浸染?
好在,他们成功了。
贾怀当初可能也就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恭祝两位得偿所愿。
那时他想,世子就是世子,不论沦落到如何境地,家世学识赋予他的东西又怎么甘心屈于人下做个夫郎!
梨花村爱撒娇的小夫郎是假象。
黑金银纹斗篷下朴实却不凡的夫郎衣,也不过是迷惑人心的神论,亦或是一个借口。
他很高兴戚旻成为手握重权的明相。
等朝局稳定,权力统一,被世人不解的夫郎身份自会慢慢淡化,一切又有走上正轨的机会。
但此时戚长贞否定了他的想法。
她说明相想让四皇子继承太师府,且在接走四皇子前就做好打算。
什么意思?
贾怀不怀疑明相与黎源之间的感情。
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他能想象到的最完满结果,便是戚旻彻底稳定朝局,重获尊崇,再给黎源一个名分。
贾怀眼中显出震惊之色,只听戚长贞又说,“他终是选择一条最难走的路,众人只当他为了权势拿山神夫郎做幌子,却不想他为了让这个夫郎之名名正言顺,让权势为他做嫁衣。”
贾怀收起心中惊涛骇浪,连忙说道,“娘娘,明相没有这般儿女情长。”
戚长贞点头,“是,他没有,他只对黎源长情。”
戚长贞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又能想到我会亲手血刃……”
贾怀连忙出声,左右观望防止有人,“娘娘起风了。”
戚长贞眼底的血色慢慢消散,坚韧的眉眼再次恢复如常,“无事,我敢做便敢认,他不仁我便不义,没什么好狡辩,看开后,夫妻一场不过是权势的利益抉择,他娶我并非因为爱惜我,我嫁他也并非倾慕他,我只是心疼明哥儿,若不是我执意如此,他在梨花村当个小夫郎未必不是件圆满的事情。”
贾怀心想世间又哪有双全法。
明相既不会舍弃家族的养育疼惜之恩,亦不会放弃跟源哥儿间的相遇相知之情,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并不是被逼迫,而是戚家儿郎主动选择的结果。
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戚长贞见他听明白,“就照明哥儿的意思,私下不要接济照顾黎源,父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你们若是帮他,对两人未必是件好事,另外,我想看看,黎源能不能接住明哥儿的这份情深义重。”
“至于明哥儿背地里要做什么,你们不是都在找人吗?哪里有时间一直盯着明哥儿,是不是?”
长长的木道留下斑驳的光影。
戚长贞的归宿未必就是殿宇夹层,但暂时她只能居于这里,不见天日,想见孩子也只能隔着布帘虚虚实实地看一眼。
她希望黎源能明白明哥儿的苦心。
也不辜负这片苦心。
第77章 中秋节
又见中秋,明月早早跃出海平面,却迟迟不升空。
往日总是灯火通明的上城区各行政部门难得熄了明灯。
住在上城区的权贵们则将府邸装饰得灯火通明,门前络绎不绝,访亲探友,香车宝马。
更多官员相互行礼后一路顺着官道朝下城区走去。
有马的骑马,有轿子的坐轿子,一个个都归心似箭。
一过上下城区的检查通道,街市熙攘,人流如织,更多人都在街上游玩,沿途的茶楼酒肆人满为患,路边随意卖艺的摊子都围满人,大人将孩童高高架在肩上,孩童手里拿着风车、灯笼,有兔子式样,也有弯月式样,好不应景。
有人出上城,就有人进上城。
一群群身材高挑的胡姬嘻嘻哈哈地朝里走,身上的佩玲叮咚作响,引得人频频回首张望,来给新帝献艺的番邦人士特别多,在他们眼里前往天宫还是极为荣耀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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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殿今日亦没有开会。
整个宫殿黑漆漆,在一片灯火通明的殿宇中显得有些奇怪。
因它的位置又在殿群右上角突起的一处,格外诡异。
新帝在正殿设宴款待他喜欢的臣子,歌舞升平,丝竹声声。
戚怀安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玄武殿。
歌舞表演实在无聊,他更担心独自待在玄武殿的舅舅。
这两年舅舅每到佳节日都会很不开心。
他又想起还在梨花村的时候,舅舅生日那天又是多么开怀,黎叔叔真的将舅舅宠成一个孩子,连他都是羡慕的。
皇帝说了祝词,大臣们稀稀拉拉地恭贺。
倒不是不热情,而是人太少。
今年请假不来参加宫宴的比去年又多了一倍。
好在有不少番邦使者,歌舞表演也掩盖掉这种尴尬。
其中不少来参宴的臣子,也只是看着往日情面不愿将事情做得太难看。
那就是个吉祥物,捧着就行。
戚怀安知道,大臣们在面对他时要谨慎尊重得多。
现在有些人看不清明相的意图,其中不少权贵还猜测明相是不是想取单家而代之,戚怀安嗤笑,若是如此舅舅又何必大肆宣扬自己的夫郎身份,权贵们享乐太久,脑子跟大朝一样,烂成浆糊。
舅舅不会与权贵割袍断义,但他需要听话的,愿意改变的,其中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
戚怀安觉得自己是反应最快的那批人,所以写话本子的事情就落到他身上?
那些话本子,他手都写麻了,写得怪恶心的。
一只小狐狸跟樵夫黏黏糊糊的。
他只要一代入舅舅跟黎叔叔就汗毛竖立,当年他年幼,舅舅究竟是怎么敢大庭广众下跟黎叔叔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的。
他才十三岁。
舅舅跟黎叔叔太无耻了!
戚怀安不耐烦跟过来结交的群臣交际,独自走到殿外远眺。
见他不想被打扰,周围人识趣也不敢过来。
清瘦的少年已经隐有帝王之势。
这便是大家看不懂明相的地方,废了新帝,却又将四皇子带在身边敦敦教诲,究竟意图为何。
突然戚怀安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棋盘似庞大的京城上空缓缓升起几盏孔明灯。
一开始浮于万家灯火之间,并不显眼。
四周也有不少其他的孔明灯。
等越飞越高,离开灯火的遮挡,它们过于整齐的排列方式就引人注意起来。
戚怀安数了数,一共七盏。
每一盏之间的距离等同。
等那七盏升到小半空的位置,又有两盏升起,是同一个地方。
然后是一盏。
戚怀安默默念了下:七二一
然后就没有了,他以为自己多想正要离开,又升起三盏。
这一组是四个数字:三一八六
接下来都以三个数字为一组,分别是:
四五六
五一零
三六零
九八七
戚怀安不确定那些是不是代表‘零’,因为那个单独飞起的一盏不如别的明亮,似燃未燃,将灭未灭,显得特别孤独。
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动,立马望向黑灯瞎火的玄武殿,他有种预感,那是黎叔叔燃的孔明灯,也只有舅舅明白这些数字代表的含义。
玄武殿栏杆旁,戚旻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柱。
模糊掉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半空的孔明灯。
小声的,珍惜的,一个个数着。
“七……二……一……”
“三……一……八……六……”
“五……一……零……”
“三……六……零……”
“九……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