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是喝不惯,当地的酒也确实功力深厚,酒量不差的萧永慕一杯下肚,揉着太阳穴有些微微眩晕,他甩甩脑袋,酒吧的音乐声在耳边忽近忽远,面前的人形轮廓偶尔有些微妙的错位。
萧永慕站起身来,稍稍晃了下。
“没事吧?是不是喝太急了?”那人扶着他的肩膀,看架势是想将他往门外带。
萧永慕没说话,揉了揉眉心。
那人好像是笑了笑,低头瞥了眼手机,半推半就地托着他的胳膊,“我帮你找个酒店吧,睡一觉,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萧永慕叹了口气,抬起将垂不垂的眼皮,盯了面前人一眼。在他想要说什么之前,整个肩膀被人大力一扳,转了个大弯,踉跄着倒在身后人怀里。
熟悉的木质清香瞬间将他完全笼罩。
夜葬雪。
夜葬雪应该是警告了那人一句,那人很不服气地与夜葬雪争辩,又悻悻被夜葬雪身后突然涌入的几位大汉拎走。
做完这一些,夜葬雪扶起怀里的人,直直对上了怀里人那双几乎可以称得上清明的双眼。
“你没……”夜葬雪愣了愣。
“我酒量还可以。”萧永慕直起身来。
“那你怎么不……”夜葬雪脸色逐渐黑了下来,“你真打算与他一夜情?”
保镖在门外,在陌生的酒吧内部产生冲突更容易吃亏,不如推门去外面看看那人要带他去哪里。而且,万一是真对他一见钟情想要发展一段惊险刺激的春宵一度——
“我身边但凡出现新人,你都会像今天这样将他赶走吗?”萧永慕反问道。
“他不是好人。”夜葬雪躲开他的目光。
“你看到他不是好人的证据了吗?他是杀人、放火、嗑药、抢劫还是什么?”萧永慕问。
“直觉。”夜葬雪偏开头。
哦,狼的直觉。
“既然这样,一起喝一点吧。”萧永慕重新坐回他的位置上,伸手叫了酒保。夜葬雪默了默,将那人坐过的凳子踢到一边,又从别处扯了张空余凳子来。
昏暗的酒吧灯光里,萧永慕开启了第一个话题,“你不应该专心致志准备你的复仇大计吗?频繁外出对你的复仇事业是阻碍吧。”
夜葬雪抿了口酒,眸光沉沉地盯他。
“你与它,都是我很重要的事,我希望可以兼顾。而且公司那边有别人撑着,你这边,我不努力,可能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唉,萧永慕叹了口气。
“分手前和我冷战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吧。”
其实是的,正处在夜葬雪完全掌控萧氏的关键时期,而萧永慕很好说话,咋咋呼呼情绪来了又去,事后一哄便好也留不下隔阂。孰轻孰重夜葬雪有偏向也是理所应当。
“我知道错了。”夜葬雪干脆利落低头认错。
“没关系。”萧永慕道。
对不起,没关系,明明是非常经典的一来一回,夜葬雪却忽的开始慌张,抬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说一声晃一下,“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任何你介意的事情我都会改的。”
哦?
“那我问你,我介意什么?你要改什么?”
“你,你介意我和顾彦的关系,我已经把他删了,我保证以后绝不联系他。或者你实在介意他的存在,我可以让他永远消失在……”
“别这么说。”萧永慕打断了他的虎狼之词。
“你介意我瞒着你,我可以把我从小到大乃至我们相识后的所有事都一一和你说明,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坦诚。”
“是吗?”萧永慕轻飘飘两个字。
“萧氏我只是暂为代管,他现在还是独立与鑫荣资本的状态,你想拿回来我随时可以原封不动地还你,你卖掉的房子我都重新买了回来,你……”
“夜葬雪。”萧永慕出声打断了他的剖白。
夜葬雪戛然而止,有些委屈地看他,“你还想要我怎么做……你……”
“超出你性格底色负荷的付出和挽留,将来被翻旧账的只会是我。”萧永慕说。
平淡一句,如同惊雷。
夜葬雪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表情。
慌张,急切,委屈,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萧永慕的这一句在他的思维之外,却好似直接击中了他的命门,他的要害。
“而且我能理解你。”萧永慕话锋一转。
夜葬雪神情难得露出几分茫然。
萧永慕可以理解,他能理解很多人,小时候看电影动漫电视剧,正派死他哇哇大哭,反派死他泪流满面。更何况夜葬雪并不是一个刻画单薄的反派,相处了这么久,面前人在想什么,他其实能猜出七七八八。
“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事情的发展皆是情有可原。第一次见面伪装身份是保护自己,答应被包养是顺势而为,隐瞒与顾彦的联系是保护朋友,迎合我的性格引导我的感情是权宜之计,进入公司并为自身谋利是人之常情。你可能觉得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身不由己,甚至你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事。”
“所以你的道歉基于我生气,基于我提了分手,所以你千方百计和我解释,和我分析,目的是挽留我。”
夜葬雪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其实我知道,我能感受到。”萧永慕轻轻呼出一口气,咬了咬唇,继续道。
“我知道你与顾彦的联系逐渐变少,我知道你我的相处方式你一直是包容一方,甚至,按你们的处事风格,你在获得萧氏的部分掌控后,最好的方式是将我除掉,但你没有。”
“所以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
有一段时间他如此坚信这一点,萧永慕都快要认为自己马上成为救赎文的男主角,然后他等来了漫天血雨。
“对。”夜葬雪眼睛微微亮起。
“但不够多,太少了,夜葬雪,这份喜欢比不上你的任何其他。”
“……”
——
恍然之间,无可辩驳。
比不上任何其他。
比不上他对于厉家萧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与生俱来的憎恨和排斥,比不上他养父的两个兄弟被生生困死在矿洞下的血海深仇,比不上寒冬腊月他被自己的母亲带到厉家门前的石板地跪下吸引注意,比不上母亲使尽浑身解数得不到厉见山的恻隐后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他身上,铁丝,衣架,一道道血痕,好疼,疼痛如有实质般附骨之疽,好恨,恨不得将那些人扒皮剔骨碎尸万段。
所以,比不上也无可厚非,若能比得上,夜葬雪也不再是夜葬雪。
但——
“就……不合适。”萧永慕说。
“我其实只想有一份真挚的,愉快的,彼此信任,彼此坦诚的感情。”
“我不想成为你的报仇雪恨之外,边边角角抠下来的一点情感消遣。”
“我们其实从第一步,就走错了。”
“就这样吧,我不可能会回头。你也不要再强求,而且你的执着,说不定只是你被我欺骗后的不甘心呢。”
萧永慕有些忘记自己是如何从那间酒吧中出来,又如何回到他住的酒店大床。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头微微有些发闷,是宿醉之后的正常现象。
低头看了眼手机。
封从周昨晚发来消息。
傅家主非亲生的鉴定报告已经沸沸扬扬,兰希想要自爆他的身份。于是决定借此机会,索性公开肆友的四位所有人。
“那我回国!”萧永慕跳起。
第115章 坦诚
“就是这样的事出有因。”萧永慕说。
晚宴结束后的四人相聚,萧永慕与面前三人讲他出国后发生的一切。讲夜葬雪如此执着的挽回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其实他以为会是更漠然或更激进的方式。
漠然,只是玩玩,无关紧要,不再关注,不去在乎,天各一方,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