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把手给我吗?”他问。
李不凡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还没说好或者不好,季一南就把他靠得更近的那只手拎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动作太流畅,以至于李不凡笑了一声。
“为什么笑?”季一南问。
他把那朵花的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又翻过李不凡的手,让掌心那一侧朝上。
“觉得你很奇怪。”李不凡看着季一南的侧脸。
四周暗也安静,季一南的五官只有很少一部分被照亮,像他这个人一样,让李不凡弄不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谁也不太了解谁,好像走到了一起,又好像没有。
但他想,他自己也不太了解自己,凭什么要求季一南?再说,心动应该更容易发生在这样对对方都很朦胧的时候,要是真有一天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就不那么喜欢了。
手腕的内侧有些痒,李不凡偏过脸,才看见季一南用花瓣在他皮肤上贴出一朵完整的花。
他贴的花和他这个人给李不凡的感觉一样,规规整整的。
“为什么贴这个?”李不凡抬起手腕,没看出多少特别的含义。
“因为漂亮。”季一南握住李不凡的小臂,和刚才骑马时的若即若离不同,这一刻的季一南充满了确定性。
你喜欢漂亮的东西,季一南想,但没有说。
“在我眼里你就像一朵花。”
季一南说得认真,好像和那些恋爱中的人不一样,不是单纯为了讨好,包含几分真情。
“开心的时候,你就开花,难过的时候,会掉花瓣。”
一片一片的,落得像雨,要我去捡。
季一南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李不凡忽然想。
他为什么总说自己不理解的话,可奇怪的是偶尔李不凡也会对他的那些情感共鸣。
回去的一路上,李不凡都有些心不在焉,但已经不是因为情绪不好。
他偶尔会看看手背上季一南贴的那朵花。
失去记忆以后,李不凡就像平坦草原上一棵突兀的树,或者湍急河流中的一根独木。他在风里站着、在河上漂着,四面空无一物,没有和他相似的存在。
遇到季一南,他的世界里才好像多了一棵树、一根木。尽管那可能是一棵没有扎根的树,随时可能漂走的木。
洗澡时李不凡也没有特意去碰那朵花,等到睡觉前,他才一片一片摘掉了花瓣。
他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浅色的印记——
今天季一南送了我一朵花。
睡前照例查看一下之后的行程,下一个地点是那达。
这是一段需要徒步的路线,由于他们要带的设备很多,所以租了几匹骡子,也请了向导。
李不凡思考着需要带的东西,很快沉入了睡眠。
几天后的早晨,他们早早集合,开车前往那达徒步路线的入口。
向导叫刘洋,李不凡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是一个面容黝黑,身材瘦弱的人。
他们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半个多小时,刘洋还是没有来,小柳给他打电话,断断续续听明白是央娜雪山到那达的这段路出事了。
刘洋要从家里赶过来,必须经过这条路,因为昨夜下了暴雪,地面结冰,道路状况很差,所有凌晨赶去看日照金山的人都在掉头回来的路上。
“这段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实在是抱歉,向导的钱我全额退给你们,我现在就去重新帮你们联系一个。”
“不用了,”小柳开着扬声器,李不凡说,“我们自己找吧,你也注意安全。”
他想到了阿夏,当时他们离开营地,他和阿夏也交换过联系方式。
电话拨通以后,阿夏很快就接了,李不凡说明来意,阿夏就说他立刻安排。
不过临时进山已经来不及,徒步路线长达十公里,光是走完就要整整一天,更别说他们还需要在路上拍照。
离开的时间太晚容易发生危险,于是去那达这件事只能重新规划。
“我们先去附近这个村子住一晚,等向导来了明天再走。”李不凡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起得太早,他们没怎么吃东西,停车以后干脆去找了家早餐店。
李不凡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很少两口,就放下筷子。
他想抽根烟,去了门外,看着有些空旷的小镇上慢慢填满汽车。
还没点燃手里的香烟,他的手机响了,李不凡咬住烟嘴,看到打来的人是阿夏。
“央娜雪山临时封了,你们那里还能走吗?”阿夏问。
“路太堵,走不动,我们临时停在旁边一个镇子上了。”李不凡说。
“一哥就这么猜的。”阿夏笑了。
李不凡本来想问季一南怎么也知道,但并没有发出声音。
因为他很快就可以听到季一南本人的回答。
眼前的街道仿佛还留在凌晨的雨中,是暗灰色的,季一南背一只笨重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拎着相机包,朝李不凡走来。
“我看见他了。”李不凡把烟头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摁灭了,扔进去,也挂了电话。
“怎么来了?”李不凡问。
“本来就在附近,你给阿夏打电话以后他就告诉我了,你们向导出什么事了?”季一南走到李不凡身边。
屋檐有些窄,季一南身上不知道从哪里弄的水珠蹭湿李不凡的冲锋衣。
“他家在央娜雪山的方向,要走一段国道,现在路况不好又堵车,今天来不了了。”
“我跟你们住一晚,小七明天来,我们也去那达。你们不是缺向导吗?我也可以。”
“你很贵吧?”李不凡很轻地笑了下,“我们没有那么多预算,你很贵的话,我请不起。”
“我不贵,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季一南没讲话,只是站到李不凡身边,和他挤进同一片屋檐下。
次日,天还没亮他们就启程。
到第一个补给点,他们和季一南的助理小七汇合。
山中信号差,小七带了对讲机分给大家。
暂时用不到的设备都打包用骡子驼,李不凡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但光线条件还不是非常好,他站在木栏杆的边缘,举起相机试了几张。
放下相机时身边多了个人,季一南手里拿着一只滚着水珠的番茄,问他要不要吃。
每个补给点都有挑着担子卖东西的老人,他们把番茄、黄瓜都泡进水里,路过的人要是口渴就能买。
“谢谢,你不要吗?”李不凡接过番茄咬了一口。
那番茄汁水很足,浅红色的水流了他一手,季一南用餐巾纸帮他擦掉了。
“我不喜欢生吃番茄。”季一南说。
“第一次从你这里听到你不喜欢什么,”李不凡嚼着番茄,看着他,“挺难得的,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刚把这句话说出口,李不凡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浪漫。
毕竟他说的是“记住”,因为那些称得上有些奇怪的经历,这对李不凡本人而言,更像是一种承诺。
“我记住了”,以后都不会再忘记。
可能季一南没有从这句简单的话里读出那么多的含义,又好像李不凡忘记也可以。
他只是笑了笑,说番茄买得太大,让李不凡吃得满手都是。
于是李不凡也跟着笑了,季一南就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你是不是拍得太草率了?”李不凡凑上来想看,“我感觉我刚才都闭眼了……”
“还好。”季一南拿给他看。
照片里最突出的是那只红色番茄,李不凡侧过脸时,却发现季一南在盯着照片上他的脸。
他的视线没有动,眼神柔和地看着,却让李不凡有些难受。
哪怕两个人互相喜欢,也一定有一个人喜欢得更多,一个人喜欢得少些。
萍水相逢,季一南喜欢他喜欢得太快、太多,又偏偏不在意李不凡的喜欢是多是少,让李不凡这个被喜欢的人都觉得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