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是学生……”季一南总觉得李不凡的话有些奇怪,可又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陪李不凡站在栏杆边,路灯昏暗,他只能看清近在眼前的李不凡。
“我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每个人要离开的时候都要难过。”
李不凡趴在栏杆上,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向一侧,他恰好偏过头,对季一南笑了下,似乎在说:我不信。
季一南不再辩解,看他这样只觉得可爱,俯下身在他嘴唇很轻地啄了一口。
“还想去哪里?”季一南低声问。
“就……”李不凡抬起脸,吻回季一南的嘴唇,“把这条路走完吧。”
小时候季一南总是觉得时间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长,长大后却觉得时间变得很快,绿道再长,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打车回到公寓,天已经蒙蒙亮了。洗漱完躺上床,李不凡给季一南倒了一杯温水让他喝下,而后坐在床边,没有要睡一会儿的意思。
季一南想他可能是又到了睡不着觉的躁期,想再陪他一会儿,李不凡却忽然问:“很久很久之前,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我表白的?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给我听,我已经有点忘记了。”
忘记。
是啊,是人都会忘的,此时此刻被这样问到,连季一南也紧张得有些忘了。
他满心只有真的准备了要明天表白的事,不知道李不凡是不是猜到了,才会这样问。
“季一南,我要一模一样的。”李不凡强调。
于是季一南回忆道:“我当时没有想过自己能拿到留学的offer,已经做好和你分开很久,最后没有结果的准备了。”
“我听到你们家在吵架,怕李方知和万玫又伤害你,所以就很傻地从阳台上翻过去。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试试,当时太慌,没想到直接就做了。”
季一南沿着自己的话,慢慢回想那天:“我当时看见你躺在床上,以为你是不舒服,没有想太多,因为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我其实很紧张,都没等你坐起来,可能也是觉得没办法直接看到你,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才那么匆忙。”
听的时候李不凡一直很安静,等到季一南抬眼看他,才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有些亮,表情不好不坏,甚至呆呆的,好像很陌生又很感动。
“我当时说,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男生,但我喜欢你。”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季一南还是记得那特别的一天,他很笨,很莽撞,一腔热情又落了个空,甚至不明白李不凡后来抱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猜测一边不忍拒绝。
“你没给我答案,我就想……算了,本来我们也才刚刚成年,可能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季一南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连李不凡也变成虚影,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在那个李不凡从小生活的房间,在那个李不凡因为生病不想见他、用来掩盖自己糟糕状态的被窝,在那个他鼓起勇气翻过的阳台。
在那个开满格桑花的香格里拉的夏天。
季一南神志恍惚,在彻底对身体失去控制之前,他想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不凡,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世界暗下去以前,季一南最后的感知,是直直落在脸颊上的一滴滚烫泪水。
闹钟响起时,季一南睁开了眼。
窗外天光大亮,他睡了很沉的一觉,大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反而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季一南翻找手机,却看见手机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李不凡的字迹:毕业快乐。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换好衣服吃个午餐,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他会代表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不能缺席。
季一南看了看身边平整的床铺,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起身走进客厅,家里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季一南却忽然不安起来。
他叫了几声李不凡,没听到回应,脑子很懵地推开那个属于李不凡的房间。
各种各样的户外运动装备,画板画架,所有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屋子充满颜料气味的尘埃,在洒满阳光的空气中飘飞。
季一南下意识拨通李不凡的号码,但已关机,无人接听。
他立刻联系房东,调取公寓门口的监控,看见大约在自己睡着以后,李不凡就带着很多行李离开了。
很多细节忽然涌上脑海,昨晚整整一夜,李不凡是不是已经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想和他一起看雪山是因为再也看不到了,想让他穿学士服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了,走完整条绿道是不想夜晚就那样结束,要听他告白,也不是准备答应的意思,而是最后再听一次。
昨天的一切竟然充满告别的味道,当李不凡就在季一南面前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是因为病情又严重了吗?但为什么要走。
是觉得和季一南过烦了吗?那为什么要他告白。
季一南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会是李不凡再也不会回来,好像这种念头一直在他心里存在着。也许他从来没有觉得李不凡真的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像鸟像风,停留片刻就已经很久。
那今晚五点情人大桥又是什么意思,季一南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可李不凡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直到负责毕业典礼的人给季一南打电话,他才浑浑噩噩地洗漱换衣服,领带都打错两次。
学校的草坪今日装点得很漂亮,但季一南看什么都恍惚,只闻到刺鼻的花香。轮到他上台时,他看见眼前的摄像机才清醒一点。毕业典礼会放到学校的官方账号直播,说不定李不凡会看。
好在演讲稿提前准备了很久,季一南虽然说得没什么感情,却也完整地完成了。然后他跟随其他同学,按照顺序上台领取毕业证书,和和几位教授合影,接受校长的拨穗,再被漫天彩带淋了满头。
构想中此时此刻李不凡应该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举着相机看他。
下了领奖台,季一南就脱掉学士帽和衣服,塞给一个熟悉的同学,麻烦他帮自己还回去,转身就往学校的停车场跑。
既然李不凡写过时间地点,那一定是有意义的。
开车去情人大桥的路上,季一南又给李不凡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有打通。季一南猜他早晨可能直接去了机场,现在说不定已经离自己几千几万公里,他要是真的想走,季一南又怎么追得上。
现在想来,昨天晚上他那么困,说不定也是有原因的,李不凡给他喝了一杯水,里面大概有安眠药,让他一夜都睡得很熟,没有被他搬东西的声音吵醒。
李不凡还真是狠,季一南连哭都不会哭,一路飚到情人大桥,整个人都毫无血色。
离五点还早,季一南把车停在附近,跑上情人大桥的人行道,去那天他们绑蝴蝶结的位置。
那里竟然真的还有一根银色的线,绑了一只蝴蝶结,飘飘荡荡在风中。
可是除了这条相似的线以外,季一南翻过所有写字的牌子,也什么都没找到。
冰淇淋车还开在大桥的桥头,谁都有可能路过买一支,再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把绳子留在这里,并不必然代表李不凡来过。
但季一南没有走,离五点还有两个小时,他就站在大桥边,看着阳光变暗,到天上落起雨来。
冬天的阴雨很冷,可是快要五点了,他不能走。雨水把手机屏幕弄得很难按,季一南拨起羽绒服外套下卫衣的帽子,撑在大桥的栏杆边。
这一次,李不凡居然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李不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了保持情绪,即使没人看到,电话这头,季一南还是难堪地笑了笑,“你去哪里了,要我去接你吗?我毕业典礼都结束了,很快就可以到。”
沉默片刻,李不凡声音很低地说:“你到不了。”
“我能的。”
“我转机回国了。”
回国。
季一南想不出李不凡回国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