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我喜欢你。”
他是不是看到了走马灯,怎么会听见季一南的声音,波纹般扩散开,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我拿到威斯林顿一所学校的Offer了,以后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
李不凡感到自己缩在昏暗的被褥里,“一直吗?”
他动了动,透过缝隙看季一南的脸,“可是我生病了,我病得很重,不能和你在一起。”
季一南愣了愣,“能不能只是看你喜不喜欢我,和其他的都无关。”
“我病得很严重,”李不凡说,“是很严重的那种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
季一南的眼神立刻就落寞了,“那你打算把我一个人留下吗?打算以后都不和我联系了吗?”
“季一南,你不要想我。”
不,不是的。
李不凡想阻止自己这样说,或者再讲一些可以挽回的话。可他张不了口,海水忽然从窗外涌入,死死压住他的喉头和全身。
他在水流中挣扎,眼睁睁看着季一南的影子变得破碎,飞快地被卷进海水里,什么也不剩。
而他忽然被抛起来,被抛出水面,呼吸通畅的一瞬间,又失重地下坠,啪地被拍进海里。
下沉,下沉。
气泡连续不断地往上,李不凡被一只手臂抓住,从海水里提起来。
他躬身撑着膝盖,呛了水,咳得肺都要吐出来。
“李不凡,只要是人都会生病。”把他拉出来的是季一南。
“不是的,”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侧脸一看,那竟是另一个自己,“不是所有人都会生病,季一南就很健康。”
自己又说:“以后季一南会因为你吃很多苦,你真的爱他吗?你忍心看到他不能和其他人一样享受真正的感情吗?你给不了他爱,你从来就没被人爱过,凭什么留在他身边?”
李不凡懵了,怔在原地手脚沉重,季一南就站在他身边,只差一步就能走到,可他迈不过去。
真的吗?
我……得了很严重的病,病到不配被这么好的人爱。
头好痛,记忆碎片一样,每一个棱角都刺进他的大脑,映照出千万个片刻(68)。
“我爱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不凡说出这句话。
“我爱他。”
他抬头去看季一南,季一南笑了,走到他身前蹲下,将他背在身上。
脚下忽然又变成堆积白雪的街道,季一南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回家了,小僵尸。”
酸意涌上鼻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来,连李不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回家了吗?可以回家了吗?”
可季一南偏偏不回答,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回家了,我带你回家。”
如果真的可以回家就好了,回家是不是就安全了,他不想死,不想看见那另一个自己。
“你不配,”他听见那道声音又说,“你在他身边就是害了他,你不配。”
季一南固执地走着,直到再也迈不出下一步。
他又破碎了,李不凡摔倒在地上,可街道却不再冰凉,他掉进一片柔软的草地,一抬头,一株火红色的格桑花开在山崖上。
“对,就是那朵,我们想要那朵格桑花做标本。”一个陌生男人说。
“我去摘。”李不凡爬到山崖上,只差最后一寸,他伸手去够。
格桑花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他抓住花杆死死往外拽。
那朵花却纹丝不动。
“格桑花生命力顽强,能开在冰天雪地里,也能开在滚烫烈日下,”那个陌生男人鼓动他,“摘下来,摘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不凡心里隐隐有一种一定要摘到这朵花的冲动。
摘下来。
他划破了手掌。
摘下来。
他咬碎了牙。
“我觉得你很像一朵花。”
恍惚中李不凡又听见季一南的声音,他的手松了一些。
“请你不要再掉花瓣了。”
是季一南。
对了,季一南还在。
李不凡骤然清醒过来,他没再用力,格桑花却忽然被连根拔起,一眨眼,山崖退化成海,他的两条腿不住地踢起来。一看电脑表,自己已经开始上升,也许挣脱了下降流。
BCD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李不凡立刻开始进行排气,想要快速恢复中性浮力。
可他痛苦得要了命,不是纯粹的身体上的痛,是心脏。
好像因为想到了什么才会痛,会发酸,那感觉好陌生,又好熟悉。
他感到自己慢慢恢复了浮力,水好像还在推着他,也可能是他自己在动,凭借求生的本能往上浮。
什么也看不见,和睁不开眼没什么区别,李不凡也感知不到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睛。
又是那片白光,仿佛把他的所有回忆切割成无数的碎片,散落在汹涌的海水之中,李不凡流着泪去捡。
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江水。傍晚的霞光照射在不断翻滚的水流上,形成一片片如同鱼鳞的光斑。
季一南就站在眼前,头发被江风吹得很乱。
李不凡拿着一根很细的、铺满银色闪粉的绳子,套住了季一南的无名指。
“向情人大桥证明我们是有情人,就会得到它的祝福。”
“那你干脆嫁给我吧,”夕阳的光线把季一南的脸照得很暖,他很紧张,不似在讲玩笑话,“情人大桥要祝福我们什么呢?不过就是……一直在一起。”
“可是我生病了,”李不凡说,“病人是不能拥有长久关系的。”
“你没有生病,”季一南摇摇头,“只是上天给了你一份不同寻常的礼物,但这礼物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你要自己拆开它吗?”
李不凡很犹豫,那根细绳落在他掌心里,只要轻轻松手便能飞走。
“可是我生病了。”他又重复这句话。
季一南点点大桥边的铁丝网,问他:“要不要把蝴蝶结像他们这样系上来。”
“风这么大,会被吹走吧。”李不凡还是靠近了一步。
“只要你系紧一点,我保证不会。”季一南说。
他就站在桥边看着李不凡,在他的目光中,李不凡跑过去。
“那我们就说好了,”李不凡说,“只要蝴蝶结不松开,你就不会走。”
“我不走。”季一南点头。
李不凡就把那根绳子系上去,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绳子的两条尾巴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季一南的身影却在火红的夕阳之下,碎成漫天的火红的格桑花,连同大桥、江水一起消失不见了。
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光点,李不凡睁开眼,看见那光来自水面之上。是船,李不凡用力踢着脚蹼。
“马上下去找人!”
“通知当地海警。”
李不凡一头扎出水面。
“这边有人!”
“快救上来!”
他被几只手拉出了水。
船上的人模糊得如同色块,摘掉面镜的瞬间,李不凡被狠狠拥抱住。
那力道、那怀抱——是季一南。
他还恍惚得如同尚在梦中,刚才的死里逃生也让他力竭,便只是轻轻抬手,拍了拍季一南的后背。
“我们都抓住了岩壁,就你不见了。”季一南的声音里几乎有压制不住的哭腔。
他在发抖,李不凡勉强笑笑,说:“我没事,我学得很扎实的,该做的都做到位了。”
所以那些都不是梦吗?
他是不是坠过崖,为什么那么早就认识季一南,为什么会和季一南站在情人大桥上……多少是真的发生过的。
船在海面颠簸地行驶,一盏白炽灯下,季一南脸色苍白,眼圈却发红,全身都在滴水,几乎是李不凡见过的他最狼狈的一次。
“几天后科考你别去了。”季一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