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季一南和李不凡并肩站在一起,身后是夜晚中银装素裹的雪山。
“这张是在我博士毕业典礼前拍的。”季一南说。
李不凡看着照片上他穿了学士服,轻笑道:“当时我们在云南吗?你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我们没有在云南,背后只是一张照片而已,那天晚上你说想去看摄影展,你很喜欢这张照片,我们就在前面合影,你说……”季一南顿了下,“就当我们去过央娜雪山了。”
“你一直很想去那里,但后来我们也没有去成。”
“情人大桥也是我们一起来的,是不是?”
“是。”
“所以……”李不凡有些恍惚,“所以你说的那个朋友其实是我。”
好奇怪,明明一个健康的、崭新的李不凡已经站在自己眼前。可当提到从前那些事,那种遗憾、挫败、痛苦,还是清晰地被季一南回忆起来,再次填满了他的全部感官。
他牵住李不凡的手,此刻唯一想要做的事,竟然只是抱住他。
“我死过一次……”李不凡喃喃道。
“我知道可能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也许你会觉得我疯了,或者这个世界疯了,”季一南抱紧李不凡,“但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季一南不是没有设想过,如果有一天李不凡记起全部的事,会怎样对他。
会不会像当年一样跑得很远,到季一南找不到的地方,还是责怪季一南什么都不告诉他。
如果李不凡还是要走,这一次能不能告诉季一南真正的原因,能不能听季一南说完他原本想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
哪怕冰淇淋店已经关门,他也不再是U大的老师,手边甚至没有花和戒指。
抱到李不凡的这几秒里,季一南一直在紧张地构想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
他不要再错任何一步了。
但李不凡居然只是说:“季一南,你应该等等我的。”
“你一个人,又什么都知道,我还在怀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怎么追得上。”
冰淇淋彻底化掉了,甜腻的水流到李不凡的手指上,被落日染得金黄。
可是季一南却在想,他等过了。
第49章
【早上好。】
【晚安。】
【别生我气。】
在香格里拉见过李不凡之后,有大约两个月的时间,季一南每天都在想要怎么给李不凡发消息。
字打进对话框里,他又删掉。
他要等,再耐心一点。
到某个晚上,李不凡真的给他发了消息:【如果我回香格里拉,你会来接我吗?】
季一南回:【来】
从那天开始,他就在等李不凡的电话。
后来电话真的打来了,季一南还记得那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下午。小七说他们在山里遇到有人失足落到山崖下,现在走不了了,人手又不够,季一南就带着阿夏开着越野车进山。
天气有些差,阿夏判断两小时内就会下雨,所以车速稍快。
季一南打开了一点窗户,凉风从缝隙里刺刀一样扎进来,让他清醒了一些。
“说掉下去的人很重,有接近两百斤。”阿夏挂掉电话。
“没事儿,我们加上小七,应该可以。”季一南说。
到达现场时雨还没有开始下,季一南绑着安全绳,沿岩壁滑下去,俯身问坐在地上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江……江……”
“小江,”季一南蹲下来,快速检查他身上的伤口,“你可以叫我一哥。小七说你觉得自己小腿骨折了是吗?”
“对。”小江点点头。
季一南查看了他的小腿,的确是骨折了,甚至有一段骨头已经错位戳出了皮肤。他用绷带做了最简单的固定,仰头和上面的阿夏简单沟通过以后,几人合力做了一个简易的滑轮组,把小江拉上去。
好在雨是在把小江送上车以后开始下的,季一南坐进小七的车里,身上只被淋湿了一点。
山路颠簸,他本来没有想看手机,可电话在口袋里匆忙响了两声就挂断。
这种号码估计是打错了,季一南随手打开,却看见那个陌生号码来自国外。
他心里在想会不会是李不凡,打回去的时候有些莫名的紧张。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季一南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对方接起来的时候,周围还有些吵闹。
季一南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电话对面的人说:“您好,请问您是季一南吗?”
不是李不凡。
季一南顿了下,说:“是我。”
“我们这边是中国大使馆,请问您是李不凡的亲属吗?”对方又报出了李不凡的出生年月日,甚至精确到身份证号码。
脑中嗡嗡作响,季一南没听清自己是否嗯了一声。
“现在情况是这样,李不凡先生帮助本地一个科考队在威斯林顿的曼拉山采集树木标本,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坠崖,现在搜救队正在全力搜救。请问您想要立刻过来吗?”
两片唇瓣上下碰了碰,季一南说好。
车又遇到颠簸,季一南浑身跟着抖了下,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小七,开下山以后车借我用一下。”季一南说。
“好,”小七偏头,看季一南脸色惨白,问,“怎么了哥?出什么事了吗?”
“我要去机场。”
“现在?”
“嗯。”
雨忽然下得很大,一滴水珠划过车窗,很快又有下一滴落在同样的位置。雨水浸染泥土后冒出芬芳味道,季一南无意望向窗外,却瞥见一丛格桑花。
他不敢去想那个字。
念出来的时候,舌尖会碰到上侧的牙齿,甚至不需要太大的动作,和这件事本身一样轻飘飘的,吐出一口风那样很快就散了。
不可能。
他片刻又冷静下来,打开手机盯着屏幕,一步不错地买好了能够最早到达的高铁和机票。
车晃悠着下了山,这原本是一条很长的路,但等季一南清醒时已到了尽头。他和小七换了位置,把车开到研究所以后,季一南就掉头去了宿舍。
所有证件他都收拾得很好,拿出装证件的袋子往行李箱一塞,季一南又随便放了几件衣服进去,只花几分钟就重新上了车。
从研究所到香格里拉的高铁站也只要不到二十分钟,季一南打电话给所长请假时,列车已经发动了。
他要从昆明起飞,到上海转机,再飞威斯林顿。
他说过要等李不凡回香格里拉。
列车轰隆隆向前,季一南埋头查找曼拉山的资料。
他明明一直在等。
季一南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又和大使馆打了一通更详细的电话。
“科考队在曼拉山招募向导,当时天气恶劣,即将面临封山……”
你就不能像我忘了你一样忘了我吗?
“……要采集的河水样本没办法等到解封,李不凡本来在营地休整,听到需要帮助就和科考队一起上山,没想到在上山途中遭遇意外坠崖。”
季一南,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搜救队已经搜救了十个小时,使馆这边也在全力协助……”
我花这么多时间养一只小猫它应该也对我有感情了。
上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在这时不恰当地响起。
季一南闭目,强制自己忘掉那些,并努力把李不凡想象成一个陌生人,不对结果做任何假设。他才总算能够再做一些事:记录下坐标数据,给自己曾经的老师同学打电话,联系曼拉山附近有经验的搜救人员……
大概这样坚持到最后一程飞机,季一南完成所有能够想到的事,等待落地时,他在昏暗的机舱里,很困但无法睡着,又想起了宋宁。
印象中那趟跨国航班和此刻几乎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他坐在不同的座位上。机舱中只有指示灯亮着,他当时在看关于治疗胰腺癌的论文,一个一个查上面的作者目前在哪家医院,以为自己做得够了,到医院时还是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