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一抬眼,看见阴暗角落的柳静蘅,紧紧呡着嘴,表情忧郁的都能滴出水来。
秦渡沉默一息,清了清嗓子,语气缓了缓,指着其中一个盘子问:
“劳烦你介绍一下,这道美食的名字。”
柳静蘅缓缓向前迈进一步,语气坚决:
“酸奶拌水果。”
秦渡:……
他幽幽歪过脑袋,将这盘不明物质多方位仔细观察一遍。
是说,盘子里的是水果。
这些大大小小胖胖瘦瘦,有些甚至已经失去了细胞壁的支撑,他还以为是柳静蘅把鼻涕甩进去了,这么一看,好像是葡萄。
“酸奶拌水果,酸奶呢。”他问。
柳静蘅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酸奶,在果盘旁小心翼翼摆正:
“这儿呢……”
苦心捣鼓水果,把酸奶给忘了。
他又补充:“在嘴里拌拌也一样。”
秦渡:“……”
他又指着另一盘不明物质:“这个呢。”
“笑脸薯饼。”柳静蘅道。为了这道薯饼,他发挥毕生绝学,拿着小刀在土豆片上一点点划拉出笑脸模样。
虽然有几个,已经脱离了“笑脸”的概念。
“这样。”秦渡端起盘子,漫不经心打量着,“我还以为你拿到了恐怖片的联动权。”
瞧这一个个神态各异的小圆脸,贞子、伽椰子、楚人美、有一个长得还挺像黄秋生。
说是炸薯饼,实则就是把土豆片放热油里泡一圈,再挤点意味不明的番茄酱。
“好吃的。”柳静蘅据理力争,紧张地搓搓手。
看到他不安搓手的样子,秦渡内心轻叹一声,夹起“黄秋生”咬了一口。
浸满大油的黄秋生被咬的发出了凄厉尖叫。
柳静蘅情不自禁向前伸长脖子,紧紧盯着秦渡咀嚼的嘴唇。
如果秦渡说不好吃,那自己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这样自己就得连本带利把暴跌的股价一个子不少赔给他,多少来着?百万?千万?
柳静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秦渡慢条斯理咀嚼着大油土豆片,凌厉的眉宇微微蹙着。
没挑刺,没熟。
他嚼着夹生土豆片,抬起眉眼,视线穿过空气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无意识中,身体已经前倾成六十度。现在别说要他赔几百几千万,他连几百块也拿不出来。
因为他不知道原主的银行卡密码,就算知道,之前比赛得到的奖金也早已被各种贷款扣光光。
他看到秦渡咬了一口薯饼,咀嚼品尝后,第一时间放了筷子。
柳静蘅眼神涣散了。
好不好吃的他也不知道,反正没尝。
“柳静蘅。”秦渡放下筷子,摆正,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在。”他人机地应道。
秦渡似乎是故意卖关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膝盖,视线依次划过每一张鬼脸薯饼。
柳静蘅的心,像是半小时前掉入油锅的土豆片。
“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秦渡问。
柳静蘅犹豫片刻,点点头。
他没什么口腹之欲,大部分时候,对于三餐的要求是能吃就行,好不好吃也不是他该考虑的,那是有钱人的看待这个世界的意义。
但肩膀还是塌了下去。
倏然,眼前的秦渡对他伸出了手。
柳静蘅往后退了退,他怀疑秦渡要把他拖过去暴打一顿。
尽管柳静蘅退了两步,但秦渡手长腿长,稍稍伸长手,便握住柳静蘅的手腕将人拽了过去。
柳静蘅紧紧蜷着手指,却在秦渡轻缓的抚摸下渐渐放松了骨节。
他的手腕细瘦伶仃,骨头凸出,摸着有点硌手。
秦渡注视着他的手腕,良久,轻声道:
“所以你才这么瘦。”
温凉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一侧突出的骨头,手掌轻轻承托着无力的手指。
柳静蘅点点头:“对。”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柳静蘅忽而绷起了手指,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眼底漫上一丝惊愕。
他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对方是在关心他么。
秦渡鼻间发出轻轻一声叹息,松开柳静蘅的手,起身,径直进了厨房。
柳静蘅抓住自己的手,被触碰过的位置依稀留有温热的余温。
心情有点奇怪,说不清道不明。
傻站半天,佩妮看不下去了,咬着他的裤脚把人往厨房拽。
眼前,是秦渡拿起围裙,利落一抖,原本被柳静蘅弄得皱巴巴的围裙瞬间像是熨烫过那般笔挺,秦渡往腰间一系,双手绕后娴熟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拿起刀,捡了块切一半的土豆,手起刀落,随着“嚓嚓”声,土豆变成了薄而均匀的切片。
随后撒上黑胡椒、淀粉,用勺子压碎,秦渡开始揉面团。
柳静蘅扶着门框,视线一动不动。
这一幕,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似自己的手忙脚乱,秦渡做什么都一派从容,就连和面都像是艺术电影中经过反复深究琢磨出来的经典镜头。
挽至手肘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精健小臂,表面覆盖着蜿蜒的青筋,随着揉压按捏的动作,反复隆起又落下。
柳静蘅看呆了。剧情发展实属意料之外,他以为像这种出生起就站在人生巅峰的反派,每日要做的就是醉生梦死,等待川鲁淮粤各系大厨为他烹饪人间顶级珍馐,所谓的阳春水,是对他精心保养的皮肤地亵渎。
但他会做薯饼。
厚薄均匀的土豆泥面团一入油锅,香味蔓延开。
柳静蘅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好香。
程蕴青平时也不太做饭,最多知道柳静蘅要来便提前抱抱佛脚,因此厨房间能用的东西不多。
秦渡翻了半天,没找到裱花袋,只能找个干净的塑料袋,倒入番茄酱,晃匀后在顶端剪出一个极小的口,压出的酱料细如红线,在薯饼上一笔一划画出眼睛、鼻子、嘴唇。
薯饼被放在精致小碟上,送到了柳静蘅手中。
柳静蘅捧着小碟,望着薯饼上的人脸,半晌:
“是我?”
秦渡不发一言,用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看着柳静蘅。
柳静蘅捧着小碟转了一圈,眼眸渐渐亮了。
这个用番茄酱画出的人脸,同他一样呆板、木讷,却惟妙惟肖。
佩妮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忽然直起身子抱着他的腿摇尾巴。
柳静蘅托着盘子蹲下,对佩妮道:
“你看,是静蘅薯饼。”
佩妮看看薯饼,再看看柳静蘅,愉快地叫了声。
柳静蘅端着盘子有点犹豫。
他想吃,但舍不得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提笔作肖像,还画得这么好。
“不吃么。”秦渡问他。
柳静蘅摇摇头:“做得太好看了,舍不得吃。”
不由分说,秦渡夹起静蘅薯饼塞他嘴里:
“食物是用来吃的。”
柳静蘅就这么呆愣愣地咬着薯饼,牙齿不敢用力。
秦渡又把薯饼往他嘴里戳了戳,语气轻松,可也坚定:
“吃,大不了,以后我经常做给你。”
柳静蘅咬碎了薯饼,一并回味着秦渡刚才那番话。
半晌,反问道:
“包括水果拌酸奶?”
秦渡:“……嗯。”
柳静蘅:“包括动物馒头?”
秦渡:“……嗯。”
柳静蘅:“包括紫薯芝麻球、芝士香蕉派、草莓小雪人、黄油小饼干、水果大福?”
秦渡看了他半天,冷笑一声:
“原来你记性差都是装的。”
柳静蘅疑惑歪头。
秦渡解开围裙挂好:“没什么。”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秦渡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
柳静蘅一边啃薯饼一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