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划拉着眼前的面粉袋子,背影蒙上一层阴霾: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煮的东西很难吃……”
“其实我都知道,很多人都说过。孤儿院的院长爸爸也让我别做饭了,说找点有意义的事做。”柳静蘅叹了口气,“是我太自以为是惹……了……”
“对不起……我就想让你过年吃顿饺子汤圆,但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秦渡抬手捏了捏眉心,而后换上一副温和笑模样:
“不是的。”
他蹲下身子,将面粉袋子塞回去,拉起柳静蘅的手晃了晃:
“不是你想的这样。”
柳静蘅眨眨眼:“那是……?”
秦渡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望着那莹润似玻璃的指甲,道:
“你身体不好,不能多劳累,做饭包饺子这些事对你来说很辛苦。包了一次,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如果我今天把饺子都吃光,以后再吃不到你亲手做的东西,人生会有遗憾。”
柳静蘅缓缓睁大了眼睛,睫羽荫掩在眼睑的阴影,也随着轻轻颤动。
他反握住秦渡的手,坚定地表决心:
“等我做完手术,身体康复了,我天天给你包饺子和汤圆。”
秦渡笑了下:“那你岂不是得天天跟在我身边。”
柳静蘅点点头:“当然,我还欠了你那么多钱,得还五十年呢。”
秦渡没回答他,忽然起身去内间端了一碗饺子过来,吃了一个,然后从嘴里拽出一根棉线……
“好了,吃了你包的饺子误食异物了,等我去医院做个检查,该赔多少钱你心里应该有数,别五十年了,到沧海与桑田吧。”
秦渡早就发现了,那一盆饺子里不少饺子边缘都有红红绿绿的颜色,一猜就知道是柳静蘅捏不上饺子皮,索性给缝上了。
真了不起啊柳静蘅。
柳静蘅捏起一只饺子往秦渡嘴边送,笑眯眯道:
“再吃一个,这个不是缝上的,里面有好东西哦。”
秦渡看了半晌,认命了,衔过饺子。
“吃到什么了。”
“口香糖……”
*
李叔大病初愈,年纪又大,熬不住先去睡了。
柳静蘅坐炕上看春晚,秦渡在旁边回复合作商的拜年短信,过后他还得找个时间拍一条拜年视频发微博。
无聊透顶的春晚,倒是给柳静蘅看的笑出鹅叫。
秦渡看了眼柳静蘅,实话来说,柳静蘅的脸比春晚更好笑。
短信太多,秦渡回不过来也不想回了,干脆手机关机,环伺一圈,看到桌上几盒烟花。
“柳静蘅。”秦渡叫住人,“我们去院子里放烟花?”
柳静蘅的鹅笑声一秒刹车:“放烟花,我要放。”
秦渡看看电视机,又道:“不看春晚了?”
“不看了。”柳静蘅早就看不下去了,笑也是因为春晚现场的观众都在笑,他觉得自己不笑显得很不正常。
秦渡给柳静蘅套上羽绒服和耳罩,戴上羊毛手套,俩人去了天井合院。
这座小村庄因为太穷了,原住民早就跑得差不多,就算是年三十的晚上也最多听到零星几响鞭炮,响声结束,世界归于一片死一般的阒寂。
这是柳静蘅第一次放烟花,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城镇禁烟,加上孩子多,院长爸爸怕出意外也不让小孩们放。
他小心翼翼拎着仙女棒的一端,秦渡帮忙点火。
“滋啦”一声,白色的星星四散跳跃,在柳静蘅暗色的瞳孔中投映出一朵凌厉的花朵。
他不可控制地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情绪也如这些跳动的星光,此起彼伏。
火光转瞬即逝,烟花易冷,穿进书中,三月来三月至,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柳静蘅缓缓抬头看向秦渡,光影交错,勾勒出他凌厉分明的五官轮廓,却在暖色的焰火中蒙上一层无法言尽的温柔。
心跳一快,柳静蘅的手指也情不自禁攥紧了仙女棒。
身后绿色的窗棂里,电视机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
“年年景不改,岁岁人常在,祝世界热闹,祝你我平安。新的一年即将来临,祝福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新年扬新帆,行新船,登新岸!值此一刻,让我们共同倒计时!”
柳静蘅怔怔望着烟花,心中跟着主持人一起倒计时。
“十、九、八——”
“四、三、二、一——”
钟声响起,如远方杳杳而来的古老叮咛。
柳静蘅却在这钝重缓慢的钟声中,听到了似有若无地询问。
“柳静蘅,和我结婚吧。”
烟花落下,漆黑的庭院短暂地亮起,复又如墨。
柳静蘅还拎着已经燃尽的仙女棒,像个耗尽电量的机器人,愣愣怔怔的,毫无反应。
秦渡垂着眼眸,半晌,拿起一根新的仙女棒,点燃。
他知道柳静蘅的CPU一向跑得慢,哪怕是很漫长的等待,他也没有催促。
“为、为什么……”喜极而泣,柳静蘅终于做出反应了。
“放弃去纽约手术,留在国内就要按照国内规矩来。”秦渡意味不明说了句。
“如果你的手术中出现突发状况,需要用血,我有献血证的情况下医院可以给你优先用血。”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不懂。
“可是,优先用血的条件是,直系亲属,子女父母或……配偶。”
柳静蘅挠头:“这样的话,你不能暂时委屈一下给我当儿子么。”
秦渡缓缓翕了眼。
半晌,无力地低下头。多好的氛围,多好的机会能这样自然而然说出心里话,却一切都毁在柳静蘅那张嘴上。
柳静蘅想了想,又道:
“可是我看短剧里说,像你们这种有钱人用血根本不需排队,一句话的事。”
秦渡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是这样的。”秦渡坦白了,“甚至我想给你换个活体健康的心脏,也是一句话一笔钱的事。”
秦渡抬头,望着青黑天际一弯明月,呼出的热气在夜色中成团又消散。
“我做过很多坏事,我这个人其实不怎么干净。集团起家,也是踩着群众百姓的尸体得来的。老头子说我想架空集团,敛财敛权,也不全是他的臆测。”
柳静蘅垂着眼眸,安静听着。他是不太懂什么架空集团,但能明白,秦渡作为原文反派,坏事确实没少做。
他冷血心狠,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任由自己的老父亲和亲侄子吃牢饭,度孤生。
“可是。”秦渡望着手中冷掉的烟花,唇角轻轻勾了勾。
“我想至少我给你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的。”
柳静蘅怔了半个世纪,眉宇忽然一点一点向中间拢着。
“哼……呜……”
哼哼唧唧的,小声地呜咽起来。
他比谁都清楚秦渡是原文大反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原文逻辑进行,他本该坏得彻底,邪恶得彻底,他不应该去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可他又会为自己位高权重而感到自卑,偶尔会想“我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这样我能给予柳静蘅的东西虽不多,但绝对干净”。
柳静蘅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滚烫的热泪与冷空气交织,刺激的眼圈微微发疼。
秦渡捧起他的脸,拇指抹去他的泪水。
“别哭了,我没想弄哭你。”秦渡轻轻道,“的确是我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前提下提出结婚太唐突了,你可以慢慢考虑,或者不想考虑直接拒绝。”
秦渡轻笑一声:“没关系,你的手术我会想办法。”
柳静蘅抹抹眼睛,嘴巴像是冻僵了,尝试着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太冷了,进屋吧。”秦渡牵着他的手把人带回屋内。
他打了热水给柳静蘅擦擦脸,给暖手宝充好电让柳静蘅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