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时是坐着轮椅的,躲开众人视线后,将轮椅藏到后花园,沿着小路出了门。
柳静蘅牵着佩妮,双脚发虚。
成日与轮椅为伴,他都快忘了怎么走路。
此时,人满为患的游乐场门口。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极浅的蓝色衬衫,领口开了俩扣,五月中旬的风吹开了总是一丝不苟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精健小臂。衣服下摆扎进米色的长裤中,姿态闲适松弛。
路过的人好奇向上打量,幻想着完美身躯上方同样完美的面容。
可恶,看不见,被棒球帽和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
秦渡无视众人打量的目光,抬手看了眼时间。
果然连约会都是经典的柳静蘅式计时方法,能迟到,绝不卡点。
秦渡身形一顿。
约会?
“叔叔,请问您要买花么?”
思忖的间隙,身边跑来一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后跟着一坐着轮椅的中年妇女,身边摆了几只大竹筐,被娇嫩的鲜花覆盖。
秦渡收回视线,冷冷道:“不了,谢谢。”
“叔叔。”小女孩转到他面前,一副教育的口吻,“你不知道么,钱在哪爱在哪,这年头耐心等待迟到的女友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稀罕事了。”
秦渡微微蹙起眉。
这孩子说什么呢。
小女孩捧起一束白玫瑰,眼睛滴流圆:
“叔叔,你就买一束吧,白玫瑰贵是贵了点,但清雅不张扬,非常适合你这种还没把人追到手的愣头青。”
秦渡低下头。
小女孩眼前压下一道冷冽的阴影。
“你说什么。”森寒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似乎吃准了秦渡不敢打她,小手捧着玫瑰举得更高了:
“叔叔,追女生要用点脑子,制造意料之外的小浪漫,才能事半功倍。”
“我没有在追女生。”秦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小屁孩解释。
小女孩踮起脚,玫瑰花束怼到秦渡胸前:
“叔叔,男生也值得被温柔对待。”
秦渡缓缓翕了眼。
小女孩这种纠缠意味的强行招徕,倒让他想到了一个同样厚脸皮的人。
良久,秦渡睁开眼:
“多少钱。”
小女孩伸出一根小手指。
“一百?”秦渡摸出钱夹。
女孩点点头:“嗯,一百一朵。”
秦渡掏钱的手顿住,视线缓缓落在白玫瑰花束间,试图研究出这花瓣是金子做的还是叶子是金子做的。
还没研究出其中奥妙,余光中,人群里冒出一道清白色的身影,牵着一只小棉花糖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秦渡鼻间轻叹一声,也来不及数了,随后直接拿过女孩手上的收款码。
“嘀——支付宝到账,九千九百元整。”
“谢谢叔叔。”小女孩乐呵呵地冲他挥手,“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秦渡瞥了小孩一眼,收起手机。
柳静蘅牵着佩妮慢慢地走,游乐场人很多,他的单核处理器无法从中获取有用信息。
脑袋像个老旧的监控摄像头,慢悠悠转着。
看不出哪个像大佬,停下来思考一下。大佬的信息向来字少且直击重点,言语间尽是成熟稳重,应该年纪不小。
柳静蘅抬头环伺一圈,锁定目标,牵着小狗走到一男子面前:
“你好。爱你不跪的模样。”
坐长椅上晒太阳的大爷:?
柳静蘅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爱你不跪的模样。”
这是他昨晚和大佬约定的接头暗号,下一句是“爱你对峙的绝望”。
虽然大佬当时是说:【要对自己对,找不到我你直接回家好了。】
大爷嘬了嘬牙花子:
这个社会彻底烂透了,连八十岁大爷都不放过了。
柳静蘅再次张开嘴:
“爱你……”
“啪!”手腕忽然被人扣住,一道巨大力量来袭,一人一狗被拽得一个踉跄。
“汪汪!”佩妮忽然愉悦地叫了声,抬起前爪抱住来人的小腿,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柳静蘅缓缓抬眼,对上一双,落于帽檐阴影下的漆黑眼眸。
那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眼眸,难以通过碎片化的五官信息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爱……你对峙的绝望。”口罩下,发出模糊不清的一声。
“大佬好。”柳静蘅对上暗号,认真鞠了一躬。
秦渡翕了翕眼,将大束白玫瑰塞过去:“拿着。”
柳静蘅愕然:“给我的?”
秦渡:“不要算了。”
“谢谢。”柳静蘅接过花束,九十九朵玫瑰沉甸甸的,把人都压得矮了一截。
秦渡看他手忙脚乱,又要照顾狗,又要照顾玫瑰,索性从他手里夺回花束,用手肘夹着,手揣进裤兜。
柳静蘅呆住:
“不、不给我了么……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
秦渡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努力让柳静蘅听不出他原音:
“帮你拿着,别累着你。”
说完,转身就走。
柳静蘅跟在后面慢慢踱步,悄悄抬头打量大佬的背影。
修长,挺拔,如旷野的青松,隐约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傲然之态。
浅蓝色的衬衫清新柔和,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淡。
“嘭咚。”
大佬突然的停步,导致柳静蘅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去哪。”大佬背对着他,声音淡淡。
柳静蘅环伺一圈,直言道:“不知道。”
短暂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永远都是随着他人的要求做出行动。
这样说着,视线却落在旋转木马上停了许久。末了,虚虚收回目光。
“你决定吧。”他道。
小时候,福利院组织儿童节的游乐园之行,他是唯一一个被院长爸爸抱着坐下下面的孩子,艳羡地望着在小马上欢笑打闹的同学,因为院长爸爸说,即使旋转木马的运行轨迹很温柔,但他脆弱的小心脏不保证能完全承受。
一句“为了你的安全”,他成了那场游乐园之行的局外人。
秦渡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头微微蹙了下。
很幼稚,很无趣。
“再问你一遍,去哪。”秦渡道。
柳静蘅依依不舍望着旋转木马,目光收回去,马上又黏过去,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句:
“不知道,你决定。”
秦渡的视线在柳静蘅留恋不舍的目光中停滞许久,没由来的,放轻了声音:
“要坐那个么。”
柳静蘅堪堪回神,“啊”了一声,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红晕:
“可以么……会不会不太好。”
秦渡丢下他去买票,扔了一句:
“觉得不好就下来玩其他的,那又怎样。”
柳静蘅怔在原地,无神的双眼因为这句话不断睁大,几乎睁到极致,睫羽轻轻颤抖着。
大多时候,于他来说,人生就像写书法,错了一个字便前功尽弃,失败一次手术,就再也没有然后。
可大佬却说,人生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机会,错了一次就重新再来,再错,再来。
柳静蘅眨眨眼,抱起佩妮跟着小跑过去,语气坚定:
“我要坐,让我坐。”
柳静蘅站在一堆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孩中间,磨磨唧唧挑了半天,选了一匹粉色刘海小马,小心翼翼坐上去,抱紧佩妮,身体跟着往前怼了怼,后面留出很大的空间。
然后对着并没打算上马的秦渡,拍拍马背。
柳静蘅一言不发,只用明亮清透的双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秦渡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柳静蘅:“不上来么。”
秦渡看也不看他:“你自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