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会所安全性保密性很高,”申宴笑了,“尤其是贵客来的时候,密不透风,连苍蝇都走漏不了风声。”
黎安鲜活的眼睛猛地瞪大起来。他的眼角天然泛着一层红晕,眼尾以一种极其婉转的角度上扬,平视诸生时,也似含情,而当真正属于泛人性的情绪流露出来的时候,他的眼角起伏幅度又比常人大,反而打破了那种媚俗感,像是孩子气的本真偷跑了出来。
他似乎此时才对A港申家四个字有了概念。
黎安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在眼球周遭快速聚拢了一层水汽薄雾。
就这么泪汪汪地看着申宴,将哭不哭,下半张脸却还是像未曾接收到大脑指令一般刻意维持着平淡的体面。
是一个想逞强却又满腹委屈的小孩子。
申宴突然想到,也许黎安在此之前已经经历了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万千磨难,磕磕绊绊一路至今,将委屈化作面上淡然的假面。申宴当然懂得这种年少人的风骨与倔强,因为他也是这样用手指抠在地面,抠出血才爬出万人堆,站在了众人俯首巅峰。
“不是,”黎安道,“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快速眨动眼睛,借着眨眼的频率,将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蹭在乌黑纤长的眼睫上,彻底没了哭泣的痕迹之后,才重新睁眼看回申宴身上,紧接着露出一个平和的、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眸子弯曲,像是揉了一抹碎星一样的水波潋滟:“怎么,小申总是对我感兴趣吗?”
笨拙地,模仿着风尘里面最俗套的奉承。
申宴想,黎安应当不至于如此笨,认为这样就可以让一个眼界甚高的公子哥因此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他们活得光鲜亮丽、众星捧月,低级趣味已经满足不了高位人物。
但是……
申宴又有些举棋不定,申煜本人会不会吃这一套。
因为他哪怕猜出了黎安的某些近乎于刻意的小心思,居然还是因此将心软的一塌糊涂。
不用落泪,只要红一下眼,申宴就拿黎安完全没办法,而且想把世界上的一切他所拥有的都拿出来哄人开心。
明明也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为什么在这种事上显得格外的青涩莽撞?
申宴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在羞耻之余还隐约多了一点对自己无可奈何的鄙夷。
不过,有一点,作为一个老油条,比谁都要知道的是,如果现在真的头脑发热答应了,黎安不仅不会相信,还会立马将面前的人归纳为别有用心的好色之徒,毕竟正常人不会看另一个同性别的男人红着眼诉几句苦,就会立马掏出全部的真心和身家对他说,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天价的好处,背后只会是深渊,尤其是黎安已经吃过一次亏被坑惨的情况下。
他现在可怜巴巴的诉苦,要的是暂时让申宴多一点怜悯,好顺着他谋取一些便于自己在会所生存的好处。
但若是申宴立马主动请缨,黎安便立刻就会闭口缄默,估计连提成都不敢再想要,匆匆忙忙敷衍了事下班走人。
这是一只娇气的、心眼多到不可胜数但又并不聪明甚至笨的有点浅显的布偶猫。
申宴想象模仿着申煜的日常行为,露出一副好心的、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能有什么帮你的吗?”
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回应。
申宴有一瞬间觉得他和黎安其实是处于在一方叫做世界的角斗场上,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用尽浑身的心智与计谋。
黎安脸上那抹落寞与难过转瞬即逝地妥帖收了起来。
他噗嗤一声,笑起来:“小申总,你对所有第一次认识的人都这么推心置腹么?”
又开始猜忌与不信任起来了。
申宴无所谓地说道:“你长得好看,讨我欢心,若是旁人,我或许都不会看上一眼。但这么好看的人,放在旁边待着,什么都不做,也是赏心悦目的。”
黎安挑眉。
方才的惺惺作态似乎只是对申宴的一场考验。
考验通过,那方深重紧闭的心门才终于彻底打开。
于是他的表情也鲜活起来,不像初见时平淡到有些失真。
“小申总是想让我当花瓶被欣赏吗?”他轻声细语地问道。
申宴的喉结滚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挺想把黎安放到一间密不透风、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精美镶金的玻璃展柜,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展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绒布。黎安坐在红绒布上,最好什么都不穿,展柜要全方位无死角的透明,让他每天注视,也只有他能注视。
这是他心里面最想要的完美结局。
可是不能。
至少现在吐露肮脏的心思,会挨巴掌不说,倒是会永远失去这种机会。
申宴道:“是朋友。”
黎安像是没想到这申家公子哥坦诚直白而心意浅薄。
他略微在眉梢藏了些揶揄的笑意:“第一次见面,就和我做朋友吗?”
申宴被他笑得心跳怦然。
可一想到黎安笑着的、面对的皮囊不是真正的申宴,而是披了一层申煜皮的他。
那心脏怦然之下,猛然坠入深渊寒潭,让申宴的唇角抿出了些郁色。
申宴陡然感觉失去了所有的兴致,说道:“嗯,对,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以朋友的身份了。”
黎安面上快速闪过异色。
还有一点慌张,似乎是害怕申宴陡落的情绪是因为他说错了话。
好在申宴还说了有下一次。
黎安把酒塞给他:“小申总,下次见啊。”
申宴没想到这小孩事业心居然惊奇的重,如此还能见缝插针无比丝滑地推销酒。也许是为了病重的母亲,才会这样的吧。
总之,申宴顺其自然地接了过去,好似这不是来自会所的天价酒水,而是黎安送给他的分手礼物。
告别黎安之后,申宴采取了和申煜一样的行动。
找到了这个会所的直接负责人,隐晦地表示黎安与他有特殊关系,不要让他去当普通的服务生。
申家和陆家祖祖辈辈延续的合作关系,让陆蔺手底下的人对申煜的要求自然连连应允,甚至于这是一件随口办成便能讨申家小公子欢心的事情,也没必要上报给陆蔺知晓。
申宴终于领悟了申煜当时的做法。
瞒着陆蔺,瞒着申宴,违背了寻常大张旗鼓的张狂作风,偷偷摸摸,不过是想金屋藏娇、暗度陈仓。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卑劣的事情。
相反,申宴觉得这是申煜难得聪明的时候。
毕竟就算是他,也完全不会想把珍宝公之于众。
只是申宴疑惑的是,这个梦似乎做的太长了些。
他不记得申煜名下的房产有哪些在哪里,索性就回了别墅。
他本来还在纠结,如果在梦中遇见了“自己”,会不会显得格外的滑稽和尴尬。
可是回到别墅,申宴却只是得到了来自张阿姨的异样询问。
而只要他想问自己的行踪,都会被张阿姨不着痕迹的回避与无视。
申宴心里咯噔了一下。
比起做梦避嫌,倒是隐约有种宿命般的祖父悖论照进了现实一般。
好在申宴躺到床上之后,再睁开眼时,已经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梦醒了,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按理来说,总算摆脱混乱而古怪的感觉。
但申宴却有种莫名的失落。
黎安不会在现实里面再那么肆无忌惮地与他调笑了。
申宴洗漱完毕之后,收到了秘书发来的消息。
是申煜昨日在医院稍微出了些状况。
半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心率死寂一般,差点就成了毫无波澜的直线。
几个专家医生都已经纷纷赶到医院,抢救了大半夜。以为申煜就要无望,今天早上又莫名其妙地渐渐恢复了正常。
申宴没放在心上。
毕竟已经没事了。
而且他现在对申煜的观感有点复杂。
确实不太希望他死,这不是一个哥哥该对弟弟的恨意。